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荏苒年华(24)

陪着她一起长大的那个男孩子,在爱热闹的外表下,一直很怕孤单,初到澳洲留学时,甚至抱怨夜晚太过安静以至无法入睡。他就那样一个人猝然离去,她只差一点就可以跟他一起走的。

也许她还能赶上他。

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便牢牢控制住了她。接下来,她毫不意外地发现,她没有饥饿感,当然连煮方便面的劲头都没有了。

任苒躺在沙发上,翻看妈妈留下的那本《远离尘嚣》。车祸之后,其他书对她来讲,只是字句的组合,只有这本书,仍然保留着意义。她清楚故事的走向,了解每段文字的含义。有时她会不由自主喃喃念诵,那些已经烂熟于胸的字句由她唇边流出,声音干涩,显得陌生而遥远。她沉浸其中,突然意识到,妈妈在病c黄上也曾这样念诵。

想到妈妈,她不再有哀伤的情绪。她想,这么多年来,她终于离她的母亲更近了一点儿。

看书累了后,她便合眼休息,醒了继续看,最多只起身喝一点水。

不知道那样躺了多少天以后,反锁着的门被陈华一脚踹开了。跟在他身后的是阿邦和神情惴惴不安的房东大妈。

她诧异地看着他们,突然记起在上个世纪之交,她也曾将自己幽禁在一个公寓里,等一个也许再不会回来的人,等到几近绝望时,他出现了。

她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禁闭自己?而他怎么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恍惚之间,那个人跟眼前这满面怒色的男人仿佛重合起来,她笑了:“怎么是你?我这次又没等你。”

房东大妈cao着一口地道京腔,声音夸张地叫:“姑娘,这房子我不敢再租给你了,你要是在里头有个好歹,我麻烦可大了。”

“我交了房租,应该还没到期吧。”她居然还可以有条理地争辩。

“我退钱给你好了,总之我不租了。”

她慢吞吞地说:“那好,我搬家。”

陈华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搬去哪里?你这个样子,谁敢把房子租给你?”

她努力集中注意力,想了一想,“住酒店也行。”

他突然走过来,伸手拖起了她,她没有抗议的力气,只紧紧抓住了手里的书,身不由己被他拉到穿衣镜前。

“看看你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镜子里面是一个骨瘦如柴、形容枯槁的女人。然而她丝毫没有受惊,这个影像对她来讲不算陌生——几乎就是她母亲缠绵病榻时的翻版。她紧盯着镜中的自己,兀自笑了。

她喃喃地说:“我看到我妈妈了。”

他被她这句话刺痛了,随即冷冷地说:“我可以断定,你妈妈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

她无言以对,只呆呆看着镜子。

“你想死吗,任苒?那你得问一下,我愿不愿意让你死。”陈华仿佛完全知道她在想什么,他附在她耳边,一字一字清晰地说。

不等她说话,他抱起她,一边向外走,一边对阿邦说:“收拾她的东西,赔房东的门,退租。”

任苒被直接送进了医院,医生做过全面检查以后,诊断她患了抑郁症和营养不良。

她既没有抗拒的体力,更没有抗拒的心情,被动地接受治疗,每天输液、定时服下一系列药物。过了一段时间,她的情况有了明显好转。

她发现她不再那样将自己封闭于一个无形的空间里,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她慢慢能集中起注意力,由看报纸的简短报道到看书;晚上的睡眠对她来讲仍有障碍,不过不再是一种纯粹的折磨。

一般人天经地义拥有的感知能力一样一样重新回到她身上,风吹在脸上是柔和的,清晨鸟的鸣叫啁啾悦耳,别人对她说话,再不是形状不同的嘴唇毫无意义地一张一合……

麻木如同药力消散,她一步步找回了对周围环境的感受,她仍然郁郁寡欢,无法快乐起来,可是一度缠绕笼罩她的死亡似乎收起了阴影。

原来生命并不容易放弃,深重得一度将她击倒的哀伤也不过是一种病理现象,可以用药物控制到ròu体能够承受的范围以内。

意识到这一点,她没有任何欣慰,只觉得嘲讽。

心理医生再次来到了她的病房,作着自我介绍:“任小姐,你好,我们谈过一次话,我是白瑞礼医生。”

白瑞礼是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神情和蔼从容,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充满睿智,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装,衬衫、领带颜色搭配得十分协调。他从德国留学归来,目前是国内心理咨询方面的专家,也是北京一家收费高昂的医院心理科最受欢迎的心理医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