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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之雾(91)

她一直没听到江离城说话的声音,或许她在意识不清时存心将他的声音屏蔽了。只是那医生分明是在跟他说话。

她挣扎着拉一拉那医生的衣角,用嘶哑到近乎失声的嗓子一字字费力地说:“请您……这位先生……只是送我来的路人……”

传说中毫无痛苦的微创手术,到了她这里就成了骗人的话。明明是注射了麻药的,但她疼得厉害,冰凉的器械钻进她的肚子,用力地扎洞,拨来拨去,感受那么分明。她想告诉医生那麻药的效力不够,但麻药的作用却渗入她的脸和唇,她连痛都喊不出来,只能流泪。

她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连受伤的时候都不多。她记起五六岁时有一次摔破了头,只是fèng了几针而已,外婆妈妈以及家中的保姆司机一堆人都聚在医院吵吵嚷嚷,后来外公与爸爸也从公司赶来了,那时她头很疼,只需要安静,觉得他们很烦。而现在,她永远都没有机会去体会那种亲人环绕的感觉,即使在梦中都很难梦到他们,她的梦里通常只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在手术进行中,医生告知她体内那个节育器必须取出来,她的泪掉得更厉害。

她本不该这么糟践自己。那日江离城突然提孩子的事,她立即产生危机感,深知他想要得到的一定会达成目的,所以回国后不久她就找了医院给她装避孕环,能多一层防护就多一层。

她在国外读书地方反对堕胎,她耳濡目染也深受影响,认同生命只要存在,不到万不得已谁也没有剥夺的权利。所以,她绝不会让自己怀上她不想要的孩子,否则她将真的走投无路。

装环的手术很简单也够屈rǔ,而且意味着她已经心甘情愿与江离城长久地发生牵扯。她以为把自己这样低贱到了泥土里,就可以将外公在这世上多挽留几日,谁知那件小东西除了让她不舒服了很多天又加速她原先并不严重的小病症恶化外,只发挥了一次作用而已。

她满脸的泪水,流进嘴角,流进耳朵。她的头上蒙着布,没有人看得见。

手术进行的时间其实很短,她在昏昏沉沉中被人搬来搬去,不断地移动,她微微睁开眼,头顶上一盏盏廊灯一闪而过,眼前有人影晃动。

有人帮她擦眼泪,抚摸着她的手,轻声问她:“你是不是很疼?”那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陈子柚在半昏沉的状态中再度回忆起她儿时受伤的那次经历,那一次,她很疼,但一声不吭,只是流泪。那天妈妈就是这样帮她擦着眼泪,问她是不是很疼。

她在恍惚中感到妈妈似乎就在她的身边,她用力地试着喊她,但仍然发不出声音,只是嘴唇动了动。

有陌生声音说:“她好像在说话。她在说什么?”

那个女人说:“好像在喊‘妈妈’,可怜的孩子。”

陈子柚这次听出来了,刚才说话的女人是那家旅店的老板娘。原来她也一直在。

后来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比她的手还要冷。这是男人的手,她知是谁,但她没有力气甩开。

陈子柚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这次她真的梦见了所有的亲人,甚至包括她从未谋面的舅舅。婴儿时的她蹒跚学步总是摔跤,幼儿时的她被关在屋里一边看着别人玩耍一边弹琴与学外语,少女时的她跳芭蕾磨破了脚尖,还有青年时的她毫无目标的忙忙碌碌。每一个场景,她的亲人们都像观众一样在她身边静静观看,从不参与。其实正在做梦的她才像真正的观众,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独自演着那出无声话剧的幻影般的自己,以及台下木偶般的亲人们。

醒来时已是夜晚。病c黄前亮着一盏灯,病房里有流水般的沽沽声,是氧气泵的声音,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日期和时间。她在梦里经历了半生,现实中时间只不过向前流动了几小时。

江离城坐在c黄边的凳子上,一只手支在c黄边,扶着额头,似乎睡着了。这次他忘记将自己藏在逆光的地方,白衬衣没系领带,还开了两颗扣子,整张脸都映在灯光下,挺直的鼻梁与密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年,她精神麻木,身体也跟着麻木,连生场小病的次数都很少了。病到住进医院一共只两次,每次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偏偏都是他。

这是间双人病房,但另一边c黄是空着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俩。

她试着动了动,拔掉cha在她鼻中的氧气管子,结果牵动了她的伤口,她丝丝地倒吸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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