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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是朵两生花(88)

他说:“宋宋,为什么这么多天一直不接我电话?"

我就说:“秦漠,我们分手。”

他势必要间:“为什么?"

我依然说:“秦漠,我们分手。”

这时候他肯定恼了,过来抓我的手,强迫我回答:“你至少要给我一个理由。”

但我不给他机会,我简直至死不渝,打定主意只给他六个字:“秦漠,我们分手。”

我想象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像是做复杂的填字游戏,每一步都精打细算,填得不亦乐乎,乐完了一抹脸,发现满脸的水。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实际上,我设想的台词没有一句用上。就像好不容易规划好的人生,等那一年、那一天到了,计划早变化了。

我看到秦漠的时候,并不是晚上九点之后,甚至不是晚上。那是下午三点过,空气经过头天的大清洗,还带着泥上的清香,好不容易能看清的高远天空上,悬挂着鹅蛋黄一样的太阳。

T大附院住院部下面的小花园里,病人三三两两或下棋或散步。我和林乔在一株老枫树下的长椅上看书。我坐着,手里握一本学期论文用的参考资料,他躺在长椅上,头枕着我的腿,看严歌苓的《穗子物语》。他不常看这些书,病房里仅有的娱乐书刊是几本体育杂志、几本电脑杂志和两本历史类书籍。这唯一的一本小说还是我带给他的。有微微的风,枫叶的阴影投在地上,随风摇摆。

我想事情想得入神,没有在秦漠出现时就感知到他,等到终于发现他时,他已经离我们很近。

他站在离我七八步远的地方,手仁没有大衣也没有行李,英伦风格的格子毛衫外搭一件黑色的平长风衣,深色牛仔,高帮军靴,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三十二岁的人,脸上没有任何风尘仆仆的迹象,状态好得可以换上礼服直接去拍结婚照。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躺在我腿上的林乔,林乔仍在看书,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我重重咽了口唾沫,想这是最好的时候,这是最坏的时候,只要他说出那句话,说颜宋,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就可以告诉他:“秦漠,我们分手。”这演练了一晚上的台词,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只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

大约我的僵硬太过明显.林乔将书放下来,抬头想打探我的情况.这时我清楚地发现,他也僵了,下一秒,已从长椅上坐起来,书从他身上滑了下去。

秦漠并没有问我那句话,他甚至什么都没有问。他就站在那里,本就顾长挺拔的身材在摇曳的枫叶下更显硕长挺拔。我想起我们分别时他发给我的短信,别让我找不到你。真是一句谶语,仿佛那时他就感应到我们终会丢掉彼此。即使不丢掉也要错过,就像这一刻,他找到我,但我的心情相较那时已大不相同。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方便能够不用过于仰视的目光注视他。一支竹蜻蜓忽然飞到池脚边,他弯腰检起来,递给从后面追过来穿病号服的小妹妹。低垂的发丝挡住他的眼,我终于有勇气说出话来,我说:“秦漠……”

只是喊完这个名字,就被他打断,他几步走过来,微笑着下上打量我一眼:“在准备学期论文?"

我点头。

他像往常一样揉我的头发,用温柔的口吻嘱咐:“给你带了东西回来,晚上准时回来拿,过期就拿不到了。”说完看了看手表:“时间不一早了,我还有点事。你,”他眼神平静地瞟了林乔一眼,再移开目光只看着我一个人,“事情办完了就早点回家,朗朗想吃火锅,我买了做火锅的材料,还得你回来弄。”

秦漠离开时,我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说出话。

林乔将地上的书拾起来,低声道:“我先上去了。”我说:“好。”但他并没有迈步上楼,半晌,平静道:“你只要偶尔来陪陪我我就很高兴了。”我看着头顶上的枫叶,就像一波黄色的海浪,我说:“今天晚上我会和他说清楚的。”他肩膀颤了颤,没有说话.叹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已是晚上八点,期间林乔疼痛发作,我就在池身边,亲眼见他疼得咬紧牙关,额上身上全是冷汗。他让我走,我没有走,我一直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指在我手腕上捏出青色的指痕,他疼得太厉害。我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帮他擦汗,他挥开我,他断断续续地说:“让我一个人待着。”医生给他注射了镇痛剂,好一会儿,他慢慢睡着。我看着他消瘦苍白的脸色,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时时刻刻笼置在这间阳光充足的病房里。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能不能支撑到来年春天都很难说。死神随时站在他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