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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许诺·殇(136)

四千多年前,在轩辕山,黄帝问过他一模一样的话。知末的神情越来越温和,忽而无奈地摇摇头笑了。四千年前他被这个男人折服,四千年后他依旧被这个男人折服,所以即使厌恶战争,他依然为他殚精竭虑。他静静地走了过去,跪在黄帝面前。

黄帝大笑着扶起他们,充满自信地说:“我们兄弟四个一定会登临神农山顶!到那时,再开坛痛饮,追忆往昔,指点天下!”这一瞬,他的白发、他的皱纹都好像消失不见了,他还是那个豪情万丈、斗志昂扬的少年。

轩辕拒绝投降,不但不投降,反而宣布要代神农讨伐蚩尤。

黄帝亲笔写了一篇昭告天下的檄文,洋洋洒洒上千言,罗列了蚩尤上百条罪名:独断专行、残暴嗜杀,短短两百多年,就有八十七户忠心耿耿、世代辅佐炎帝的家族被灭族,五千三百九十六位忠臣被极刑折磨而死,还有无数蚩尤对上不尊、对下不仁的罪状。

黄帝忧心忡忡、情真意切地问:两百多年就杀了这么多人?如果蚩尤独掌了神农国,将来还会杀多少人?还会有多少家族被灭族?又悲伤委婉地申斥了榆罔的昏庸无能,明明知道奸佞当道,无数大臣冒死向榆罔进言,请求贬谪蚩尤,可榆罔不仅不治蚩尤的罪,反而软弱地一味姑息,坐视一批又一批忠臣惨死,才让神农君臣不和、民心涣散。黄帝对天下痛心疾首地表明:自从轩辕立国,他一直勤勉理政,体恤百姓,对待归降的神农子民犹如自己的子民,榆罔纵容蚩尤羞rǔ后土这些国之栋梁,他却给了后土他们与身份匹配的尊贵荣华。他绝不是好战好武,而是不能容忍蚩尤这么残暴,才为神农讨伐蚩尤。

黄帝的檄文出现的时间非常微妙。蚩尤的军队已经把轩辕打出了神农,轩辕不再算是侵略者,无数曾经掌权的神农贵族立即好了伤疤忘了疼,开始惦记自己的权力富贵,可兵权尽在蚩尤手中,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再次拥有曾经的荣华和富贵,他们该怎么办?黄帝此时肯出头为他们诛杀蚩尤,许诺将来神农仍是他们的,他们简直不胜欢喜。

不少神农的老者看到黄帝文采斐然、情真意切的檄文,想到榆罔登基后,他们小心翼翼、朝不保夕的凄惨日子,都落下泪来。神农贵族本对蚩尤怀恨在心,再加上无数黄帝的说客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四处游说,剖析利害关系,竟然有不少神农的遗老遗少们都认同黄帝的说法:榆罔的确昏庸无能,如果不是榆罔一味纵容蚩尤,神农怎么可能灭国?如果神农继续被蚩尤把持,他们这些人迟早都会被杀死!

黄帝的檄文为自己正了名,却像毒药一样,腐蚀了榆罔的声名。

接到黄帝要求蚩尤投降的檄文,蚩尤拿着壶酒边喝边看,看到自己的罪行时,笑意满面,满不在乎,可看到榆罔的罪状时,他的脸色渐渐发青,竟然把青铜铸造的酒壶都捏碎了。

榆罔是蚩尤见过的最忠厚仁慈的人:当祝融追杀蚩尤时,是榆罔深夜求炎帝收回诛杀蚩尤的命令;当神农山上所有人都鄙夷地叫蚩尤“禽兽”时,是榆罔严厉地斥责他们;当蚩尤激怒下打伤所有人,逃下神农山时,是榆罔星夜追赶,陪在他身边几天几夜;当蚩尤孤独愤怒地居住在禁地糙凹岭时,是榆罔偷偷带着酒壶,上山来看他。

榆罔犹如一位耐心的兄长,几百年如一日,引导着野蛮凶残的蚩尤感受人世的温情。

炎帝死后,无数人在榆罔面前进言,连云桑都顾忌蚩尤兵权独握后会犯上篡位,可榆罔从没有怀疑过半分。

虽然蚩尤嘴上绝口不提,但对他而言,榆罔就是他的兄长,让他相信这个世上有真正的善良。可如今,这位真正关心着神农百姓的善良君王却被黄帝颠倒黑白,肆意污蔑。

风伯喃喃说:“为什么只看这篇檄文,我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好像我才是窃国的贼子。”

雨师说:“这就是为什么聪明的君王一再强调不能以武立国,武器征服的只是ròu体,文字和语言征服的是人心。”

“我们怎么办?难道向黄帝投降?”

因为出生于世家,雨师显然对权力斗争看得更清楚分明,“那些神农的诸侯国主们对我们又恨又怕,现如今,即使我们肯放弃兵权,他们也会用心猜度我们的心,绝不会相信我们,迟早会一一杀害我们。即使我们现在投降,黄帝为了拉拢神农贵族,也要斩杀蚩尤。我们已经无路可走,只有一条路,打败黄帝,等我们战胜的那一天,我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失败者没有资格说话,后世能看到的文字都是胜利者书写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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