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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谣(5)

众人轰然笑着鼓掌欢呼,纷纷夸赞於单大有单于年轻时的风范,各自上前给於单敬酒。

於单站在跪在地上的伊稚斜面前,取过奴役奉上的银刀,在托盘中割下羊头顶上的一块ròu,丢进了嘴中,从头至尾,伊稚斜一直身姿谦卑、纹丝不动地跪着。

单于嘴角终于露出了满意的一丝笑,举着酒杯上前扶伊稚斜起身,伊稚斜笑着与单于共饮了一杯酒。

我大概是场中唯一没有笑的人,难受地靠在阿爹身旁看着眼前我似懂非懂的一幕。如果不是我的鲁莽冲动,伊稚斜不用在这么多人面前弯下他的膝盖,低下他的头,跪年龄比他小、辈分比他低、个子没他高的於单。

阿爹笑着拍了拍我的脸颊,小声道:“乖女儿,别哭丧着脸,笑一笑。有懊恼的工夫,不如审视一下所犯的错误,杜绝以后再犯。用心琢磨一下你做错了什么,再琢磨一下王爷为何要这么做。背着《国策》的权谋术,却还做出这样的举动,看来我真是教女失败,我也要审视一下自己了。”

晚宴之后,我就被阿爹禁足了,他要我好好反思。

我不会骑马,不能去远处玩。能不理会阿爹的约束,愿意带我出去玩的两个人,一个因为我闯了祸,不敢去见他,一个却生了我的气,不来见我,我只能一个人在营地附近晃悠。

转到湖边时,看到於单在湖边饮马,我鼻子里哼了一声,自顾到湖另一边玩水。於单瞪了我半晌,我只装作没看见。於单叫:“你不会游水,别离湖那么近,小心掉进去。”

我往前又走了两三步,小心地试探着水可深,能不能继续走。於单冲了过来,揪着我的衣领子,把我拽离了湖边。我怒道:“你自己不会游水,胆子小,我可不怕。”

於单气笑道:“明明该我生气,你倒是脾气大得不得了。”

想起当日的事情,我心里也确有几分不好意思。於单选我去敬献羊头,我没有奉给单于,却奉给伊稚斜。结果既开罪了单于,又给伊稚斜惹了麻烦。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於单笑拉起我的手道:“如果不生气了,我们找个地方玩去。”

我抿着唇笑着点点头,两人手拉着手飞跑起来。我迎着风,大声说:“你为什么不喜欢伊稚斜呢?要不然,我们可以一起去捉兔子。”

於单冷笑着说:“只要他不想吃羊头,我自然可以和他一起玩。”

我刚想说伊稚斜当然可以不要吃羊头ròu,忽然想起了狼群捕获猎物后,都是让狼王吃第一口,羊头是不是也只有人的王才能吃呢?伊稚斜真的不想吃羊头顶的那片ròu吗?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我吞了回去……

那一年,我十岁。因为一个羊头,开始第一次认真思索阿爹每日叫我背诵的文章,也第一次审视单于、伊稚斜和於单,开始约略明白他们虽然是最亲的亲人,可是他们也很有可能成为汉人书中描写的骨ròu相残的敌人。

我心事重重地走到帐篷旁,耳边响起於单说的话,迟疑着没有进去。

伊稚斜的王妃梳好头后,侧头笑问伊稚斜:“王爷,这个发髻是跟阏氏新学,我梳得可好?”

正在看书的伊稚斜抬头没有表情地看着王妃的发髻,王妃脸上的笑容渐褪,正忐忑不安间,伊稚斜随手折了一朵摆在案头的花,起身走到王妃身旁,把花簪在她的发侧,手搭在王妃肩头,含笑道:“如此才不辜负你的娇颜。”王妃脸颊晕红,抬头笑瞅了伊稚斜一眼,身子软软地靠在了伊稚斜身上。

我皱着眉头舒了口气,转身就走,身后传来娇斥声:“谁在外面偷看?”

伊稚斜扬声道:“玉谨,进来。”

我在帐篷外站了一会儿,扯扯自己的脸颊,逼自己挤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后才走进帐篷,向王妃行礼。伊稚斜眼中掠过一丝惊诧,随即只是浅笑着看我和王妃一问一答。

王妃笑问:“王爷怎么知道是玉谨在外面呢?”

“就她在各个帐篷间自出自入惯了,士兵见了她也不多管。除了她,还有谁能悄无声息地在外偷看?”伊稚斜走到案前坐下,又拿起了竹册。

王妃站起道:“玉谨,陪我去见阏氏吧!她是汉人,会很多有趣的玩意儿,我们学着玩去,给你梳个好看的发髻,好不好?”

我笑摇摇头:“那些发髻要手很巧、很聪明的人才能学会,我太笨了,学不会,我只喜欢追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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