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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剑(61)

作者: 薜荔藤萝 阅读记录

周桂斫道:“是的,所以我必须下来。如果我不来见你,恐怕我连这世上最后一个故人也留不住。”

任去留叹道:“朔望君,如果今日提出这样条件的是别人,我会付之一笑。但是你,我便觉得可信,甚至还有些高兴;可见在你心中,抛却一切,我首先仍旧是个剑客。”

周桂斫道:“我认识的任去留,只是一个剑客。”

任去留道:“那若是我赢了呢?”

周桂斫道:“我答应你三件事。无论是什么。”

任去留:“看来朔望君闭关十载,境界已远远超出了我们这等凡夫俗子。”

他这话显然就不止是单纯的敬意,周桂斫浑如不觉。“所以你肯答应?”

任去留:“我既然来了,就会奉陪到底。”

他缓缓抽出长剑。“我与傅万壑那一战,也是这样的满月。这一战不会下于那一战,可惜的是没有观众,这样的一战竟然无人得见。”

周桂斫道:“只有你们的胜负才需要见证,你我之间无需见证。”

何况为什么需要人来见证?这中天辉煌的月色,这树影,这簌簌摇落的梨花花瓣,枝头惊起的子规,岂不是比人的眼睛更好的见证!

任去留的剑变化无定,忽而凝重,忽而奔流,像不能拘束的云。周桂斫的朔望双剑却显得极其虚幻而轻薄,像一段缥缈的月色。

任去留惊讶地发现,她不再像多年前那样,害怕与他的剑相碰。这股慎重曾经让她毫无破绽,也同时束缚了她的脚步。朔望双剑像两幅柔软的白绸,将他的剑裹在其中,仿佛随时都会被他的剑锋划破,却每每在交缠之际差之毫厘。无论他怎样徒劳地冲撞,他以为是剑的地方,只是一片淡白的影子。

他甚至没有使出引凤诀的机会。你要怎么去捕捉月光本身?

层层缠缚的月光越来越缜密,越来越明亮。任去留一剑斩碎了所有的白影,划过周桂斫的右腕。周桂斫右手鲜血涔涔,一剑坠地,另一柄剑却已经指在他的咽喉之处。

任去留只是眨了眨眼。剑和人都退去了,像月光下的潮水,留下沙滩上空洞的贝壳。周桂斫站在树下,慢慢地用布条缠起受伤的右手。

“记住你说过的话。”

任去留放声大笑。这结局来得太快,他几乎毫无落败的实感,更不要说愤怒,悔恨和绝望。

“还请朔望君指教,怎样才算收手,要怎样才能收手?”

周桂斫道:“不要问我。这是你的事,没有人能教你。”

她深深地望了任去留一眼。“你和傅万壑为剑相争了二十年。对他而言,剑是唯我独尊。对你而言,剑是随心所欲。对我而言,剑就只是纯粹的孤独。”

月上中天。无一丝云翳遮罩的中天,万物在四下流溢的月色中无所遁形,连形状凶恶的奇石怪木都显得笨拙而低矮。周桂斫独自走在山径上,低头看着自己曝露的影子。

前方走来一个戴着斗笠的高大的黑衣人。错身而过时,周桂斫看到他背着一把硕大的剑。被布条缠住的剑柄上隐约露出恶龙的鳞爪。

任去留拿起石桌上未动过的翡翠杯,饮了一口。梨花酒的味道勾起一种淡薄的怀念,但很快就如同被初阳炙烤的雾气一样消散了。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庄主。”

任去留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巧姑娘一笑,将之饮尽。他已经换回了男子的装扮,但举手投足之间,仍带有一种自然的妩媚。“谢庄主赐酒。”

任去留道:“你都看到了。”

巧姑娘道:“庄主放心,一切都在按计划行事。老三说他举止一切如常,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

任去留沉默着,似乎有话想说,又不知合不合适。巧姑娘耐心地等候着,终于任去留道:“你也看到了,那样的剑。”

巧姑娘笑道:“庄主,我的剑平平无奇,如果您要跟我论剑,可谓是对牛弹琴。”

任去留也笑道:“世间万物触类旁通,你的聪颖,绝不限于剑上。”他好似从方才那种有点恍惚的态度中清醒过来,捋了捋精致的须尖。“老夫只是在想,难道真的只有摒弃一切,才能得到那样的剑么?”

巧姑娘道:“即使得到了那样的剑,未必就不会后悔。”

任去留:“我可真不知道她是不是后悔。”

巧姑娘道:“庄主不后悔就是了。”

任去留叹道:“人的一生,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一件后悔的事。”

巧姑娘:“庄主是在说少主吗?”

任去留大笑道:“你真的越来越像我肚子里的蛔虫。有时候我觉得剑还其实也不傻,他也未必就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但他都不肯听话。比起鸡同鸭讲导致的势不两立,还是这种不听话让人更头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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