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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像我一样(23)

我怔住。我的学生应该都和她一般大小,但她和她们是完完全全不同的,这不像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一个孩子怎么会这样斩钉截铁毫不留情,彻底否认自己存在的价值?

假若有天,我以同样的问题去问图图,她会不会给我同样让人心碎的回答?

“我真的是孤儿,如果你不信可以到S市孤儿院查证。我没有骗你。”见我犹豫,她又慌张地加上这么一句。

我不出声。

“喂,”她轻轻碰我肩膀,“你答应帮我?喂,你怎么不说话?喂,喂,你怎么了?你哭了?”

我最终没把她送去派出所,自己也知道这个决定荒谬。我给自己的理由,是她毕竟曾经“救”过我,那晚她要是不出现,我没准会被那帮小混混揍成内伤。

或者,我荒谬地想,或者她是图图整了容,来逗我玩?

这种想法让我实在是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

但是,我留下了她。晚饭我叫的外卖,三菜一汤。看得出她对我的生活水准不以为然,满足吧,妹妹。

我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给她端上一碗汤。她看我一眼,连谢谢也没有一句,拿起勺子大喝,吃相非常不淑女。

我也是一时高兴,问她:“林焕之是不是你男朋友?”

那是她在梦里唤过的名字。

她却忽然暴躁起来,啪地一打,把我好不容易熬好的瘦ròu粥打翻在地。

桌边铺的地毯是去年我生日图图买给我的礼物,被一盆粥糟蹋得这样血ròu模糊,我气极,指着门口对她吼:“你给我滚!”

她真的起身了,她的身体并没有复原,走得磕磕绊绊。她的名牌衣服蜷缩在身上,有种非常落拓的感觉,一个不超过十八岁的女孩子居然给人这样的感觉,我忽然心酸。

但我克制着自己的心酸,看着她找到自己的双肩包,拉开门,走出去。

我对自己说,十分钟,她会回转来。

但她没有。

我的耳朵在黑夜里格外灵敏,听得见她的脚步绕着楼梯一圈一圈转下去,缓慢却没有丝毫迟疑。她一定是倔强到极点,才会宁可慢慢消失在深深的黑夜里,而不向任何人请求怜悯。

我对自己说,再等十五分钟,她会回来。因为她完全无处可去。

但还没有等到十分钟我已经撑不住,拉开门跑出去。小区门口就是岔路,我思考一秒钟,决定右拐。

看过一篇文章谈到追踪,上面说,大凡毫无目的的逃亡者,他们遇到岔路,一般会下意识地右拐。

右拐了两个路口我就追到她,空旷寂寞的马路,只有路灯亮着,她纤细的身形被路灯拉得更细更长。我追上去,她听见我的脚步声,回头看了我一眼。天,我从来没再一个孩子眼中看过那样的目光,像一个黑洞一样充满绝望和疼痛。

然后她开始猛跑,用力摆动两只胳膊。

“你不要命了!”我追上她。

“关你什么事?”她的大眼睛凛冽地瞪着我,像冬天里的湖。

她说得对,关我什么事。我们只是陌生人。

我泄气,松开她。她哼一声,继续往前走。

“你到哪去?”我喊。

她停住。

一辆车从她身边飞速开过,她受惊似地颤栗了一下。然后我看见她在黑夜中慢慢蹲下身,抱着肩膀,瑟瑟发抖。

不用看我也知道她哭了。图图哭起来也是这样子,蜷成一团像个婴孩,泪珠挂满脸,我去扶她的时候,她会把眼泪鼻涕通通擦在我衣服上,像只邋遢的流浪猫。

哦图图。我的心忽然因为疼痛变得柔软。

我去拉她,就像她受伤的那晚,很容易我就把她拉起来,她年轻的身体挨着我,发梢扫过我的脖颈。我拍着她的背,她哽咽得不像话,我几乎担心她一口气接不上来再次昏过去。

“好了,好了,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喃喃问,不晓得在问谁。

她用力摇头,挣脱我怀抱。那一刻我才醒悟,提问是很多余的,何必问那么多,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黑暗的过去。

上帝安排我们相遇,于是我们只能相遇。

那天晚上,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七七。她跟我说,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好吧,七七。

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去好好了解她,这个谜一样的女孩。这样,至少在等待她痊愈这段时间里,我们会相处得更加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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