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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果(33)

我看到阿姨擦过的地面上也开始掉下一滴一滴的泪水,阿姨哭了。

我很想知道,这算什么呢。

这是我们一家子的悲剧呢,还是于池子一家子的?

到底是谁的错?

我没有答案,唯有用力地抹掉那些泪水。像是要抹掉我心里所有不甘的回忆。

那天收拾妥帖以后,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爸爸一直躺在沙发上熟睡。看上去,他好像有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

我想起了很多往事。五年级暑假,我妈病最重的时候,我每天都泡在网吧。他踢开网吧的门,走到我身边,把我的凳子一把抽掉,我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他说:“你还知道哭啊?你不要你妈了,你妈还要你呢!”

还有初一的一个晚上。他也是喝了酒,很晚了才回家,满身酒气的他悄悄打开我的房门,我其实没有睡着,只是不想这么晚了还和他说话。他看我一动不动,先是帮我把空调被掖了掖,继而用胡子在我的脸上扎了扎,嘟囔了一句:“臭小子,长这么大了。”就带上门,走出去了。

还有初三那年,我被天中录取,他非要大摆谢师宴。请了以前的好多战友,说是为我庆祝。连董佳蕾都来跟我碰杯,说恭喜。我却怪他虚荣心强:“又不是考上大学,这么大阵仗!”那天他也喝醉了,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唱了一首歌送给我。

那首歌是《懂你》。

“多想告诉你,其实在我心里一直都懂你……”他唱破了嗓子,却从未那么开心,笑得整个脸都涨红了。

这样一个父亲,我到底该是恨,还是爱?

孙阿姨去洗澡了,我刚站起身准备去睡觉,就看见于池子的房门缓缓打开来,原来她还没睡。

她站在门边,用眼神在跟我说话,我知道她在说:“你过来。”

我过去了。她手上拿着两个创口贴,撕开了包装。

我稍微低下一点头,好让她够得到伤口。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擦了猪油膏就不用再贴创口贴了。但我还是决定不说,任由那两个创口贴在我的额头上打了一个很大的“叉”。

于池子用手指点在那个“叉”上面,停了好几秒,这才说了一句话:“段柏文,我恨你。”

说完后,她就又走到房间里,把她自己锁了起来。

13)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

于池子回学校去了,爸爸坐在沙发上,这一夜,他至少老了五岁。

孙阿姨做了午饭,但我们都吃得很少。

一直到我们离开,走到孙阿姨家楼下,我才忍不住问我爸:“她要把房子卖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他说:“你别怪她,也不是她的错。都是我不好。”

“事到如今你还这么说?你把握妈给我的房子给了她不说,还让她把你和我赶走!你这样做对我公平吗?对我死去的妈公平吗?”

他喃喃地说:“柏文,真的是爸爸不好,爸爸投资失败,欠了很多很多的钱,无路可走了。”

我在午后的阳光中注视着他,我的父亲,他已经两鬓斑白,脸上的皮肤也开始松弛。我们隔着如此遥远而陌生的距离。多少次试图走近,却也无功而返。

“你快去学校吧。”他不敢看我,眼光闪烁地说,“我去4S店看看我的车。”

等他的出租车开走后,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爸爸,无论如何,你还有我这个儿子,请为我保重。”

他是我的父亲,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在他一败涂地的时候,我只能站在他的身后,做他唯一的支撑。

不管撑不撑得住,也要撑到最后的一刻。

我一直渴望做一个“成熟的男人”,但我在那一刻才明白,真正成熟的男人,需要的只是一种担当,一种把所有绝望扛在自己的肩上,坚持到最后的担当。

那个下午,我没有回校,我决定先回家,跟董佳蕾把这笔总帐算算清楚。

我把钥匙cha进锁孔里,庆幸的是,它还能打开我的家门。

只是家里异乎寻常的干净,干净得我都快要不认识了。连窗帘都好像拆下来洗过了,淡黄色洗成了白色,电视机像死人头,史无前例地挂着幕帘,仿佛沉睡多年,也不再有油烟味,取而代之的是消毒水的气味,和我妈去世前住的无菌病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看来她真的是要把这里转手了,弄干净点,是为了能卖个好价钱吧。

来时的路上,我已经反复思考了该如何跟她谈判,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还是大义凛然或苦苦相逼。认识她这些年,我跟她说的话加起来一定不会超过五十句。这份沟通的障碍,我今天必须得克服,为了父亲,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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