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229)
但她没有半分心思听他解释,更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执迷不悟的狡辩,如若那样,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蓄积半生的怒意和恶意,闹得场面都难堪。
许颜喝掉第二杯茶,实在没耐心陪他磨性子,抬眼看去一眼,不留痕迹问:“林总这次找我,是要谈公事,还是私事?”
被她揶揄,林怀劲终于回神,张了两次嘴,才终于开口问:“你是舒颜?”
他勉强扯了下嘴角,表情僵硬,语气有些小心翼翼:“那次我便觉着你面善,我真的没想到,你真的是舒颜。”
许颜没有任何回避的看他,冷冷清清的嘲讽:“这么看,赵恬果然比你聪明,我打了林茜茜一顿,三言两语,她就懂了。”她问他,“林总收到录音,感觉还好吧?你夫人真是很会说话。”
林怀劲表情一僵,满脸尴尬神色,局促说:“她说的不是真的,当年是她主动,劝我和过去一刀两断也是她的主意……”
“林总想说,赵恬当年给你下蛊了,你身不由己?”
林怀劲本就有点说不下去,许颜这一反讽,整张脸登时烫的发白。
他明白的,当年的事起因如何到如今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错了,既然犯了错,妄想在女儿面前坦诚狡辩都是一件太失格的事情。
可他还是想说:“舒颜,当年很多事,都不是我本意,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当年怎么就做了那样的选择?”
“所以林总今天来,是上我这儿解惑来了?”
“舒颜,我今天来是想跟你道歉,爸爸对不起你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林总如果希望对话顺利,就请收回这种不合适的称谓。我姓许,叫许颜,你还是叫我许总合适。”
裹挟在温柔里的冷酷才是最决绝的,林怀劲也知晓,许颜今天给这个机会,不是让他诉苦认亲的。
他斟酌措辞问:“你妈妈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十三年前,肝病。”
怒极伤肝,肝气郁结,林怀劲明白她的意思,目光中的虚浮都变成诚挚的隐痛:“我对不起她。”
“嗯,是对不起。”许颜说,“不过没有你的那十年,她过的比从前更好,她生病是因为我姐姐。”
“……舒垚是怎么死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对不起。”
这两句对话后,两人沉默许久,在林怀劲认为她不会再想跟自己说一句话时,她突的开口。
“你离开第二年,跟妈妈一起开店的合伙人卷钱跑了,她一时没能力负担两个孩子的学费,就把我俩关家里,自己出去打工赚钱。我们当时住在三楼或者四楼,挺高的,但只要趴在窗口就能看到大门,我和她常常一下午都趴在那边,踩着小板凳,努力垫着脚,看下面小孩玩耍,等着妈妈回家。但我俩实在太矮了,即使站在板凳上,也只能勉强看到楼下的人影。”
“我记得那天下着雨,妈妈一直没回来,我俩饿久了在家里哭,但是哭了很久也没人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颗长了毛的山楂球,分我一半,她突然说,听到爸爸在叫我们,然后就爬去窗口。”
许颜有时候会觉得奇怪,其实那时候她还很小,三四岁的光景,但脑子里这些画面总异常的清晰,记忆跟默片一样没有声音,纵然不是连贯的故事,但画面里她姐姐的脸总是鲜活得残忍。
她其实不记得舒垚是怎么爬上窗台,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吃那半颗长毛的山楂球,记忆是颠倒的,以至她在后来无数次的梦里都不能完整重现那个画面。
但后来她看每一颗山楂球都能闻到灰尘的味道,满嘴苦涩的犯恶心。
她看见舒垚上了窗台,站在上面看着地面的她,开心的说:“妹妹,我看到爸爸了,爸爸来接我们了,还带了饼干。”
然后,舒垚的头穿过宽阔的防盗网,就那样永远消失于她的世界。
“我听说她当时是头着地,脑浆都摔出来。”
温情结束了,她最后一句话冷漠到用残忍形容都是抬举,“林总吃过豆腐脑吧?所有人都说她可怜,说现场就像是摔烂了的豆腐,和着血流了一地。只可惜我没有亲眼目睹。”
但林怀劲看到了,他脸色惨然,双目赤红,嘴唇颤动着看了许颜许久,两行清泪终于漫过眼眶,沿着脸颊滚落。
他双手掩面,哭得双肩震动,而那些也眼泪却如同有了灵魂,汹涌穿过他指缝,滴答砸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