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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服的裙摆(7)

我那时候觉得导演真是最残忍的人。

后来戏演进去了,才开始觉得,自闭症最残忍,得自闭症真还不如得神经病。

我们镇上有个神经病的女人,她笑起来的时候还挺甜,有时候我和童小乐到她家院子里偷葡萄吃,她也不骂我们,还冲我们直乐。

可是“自闭”,真的是一点儿感觉也不能有。

有一场戏,是拍我走丢了,我一直一直在青木河边跑,后来躲在了糙丛里,“爸爸”和“陶老师”还有“村民”一起来找我,拼命地喊我的名字。就是那场戏,我看到了我真正的的爸爸和“大嗓门”的继母,他们是群众演员,一起跟着喊:“蓝蓝,蓝蓝……”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小三儿,小三儿……”

我听到导演骂他们说:“是喊蓝蓝,不是喊小三儿!”

他们露出我从没见过的谦卑的笑容。

我蹲在糙丛里,脚开始渐渐地发麻,我看着我一直非常熟悉的青木河,忽然开始困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是来自大北京的著名音乐家的女儿蓝蓝,还是一直在这贫穷逼仄的土地上长大的小三儿?

这种交错的幻想让我窒息,于是我这么想着,就昏了过去。

导演本来就是要让我昏的,可我是真正的昏过去的。

那场戏,导演说我“演”得逼真极了。

好在我身体好,恢复得快。当天晚上就活蹦乱跳了,不过叶眉却是真的发起烧来,烧得很厉害,戏也不得已停了下来,镇长夫人买了药,又煨了稀粥来给她喝,我一口一口地喂她,叶眉强笑着说:“蓝蓝你真能干。”

她不知道,这是我的拿手绝活儿,我五岁起就开始这样喂别人饭,直到她离去。

那个人是我真正的母亲,演过这部戏后,我才明白我跟她之间的感觉淡到让人绝望的地步。

我想再去好好爱她的时候,她已经永远不在了。

我永远不会有机会去爱自己的妈妈,多绝望。

戏停了,好多费用还得交,导演急得上火,三五分钟便到叶眉房间问一次何时可以上戏,我终于忍不住顶撞他说:“等陶老师休息一下不行吗?”

导演看看我,甩门而去。

叶眉伸出一只手,手心放到我的脖子上来,她的手心滚烫滚烫的,我把湿毛巾叠好放到她的额头上,让她睡觉,她听话地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叶眉的病终于好了许多,她坐起身来,让我替她梳头发,就在这时,李老师推门叫我:“蓝蓝,你有同学找你。”

“让他进来啊。”叶眉说。

过了好半天,童小乐才磨磨蹭蹭地进来了,他看了我半天后说:“你穿得这么漂亮,我都不认得你了。”

我好多天没见童小乐了,他好像长高了一点点儿,书包带子拉得长长的,斜背着,装帅气。

“同班同学啊?”叶眉问我。

“不是,我们是邻居,我比她高一个年级。”童小乐抢着答。

“那就是青梅竹马喽。”

童小乐的脸忽然红得像个番茄。然后他拉着我说:“出去,我有话说。”

我们在宾馆过道里的一个小窗户前站住了,童小乐问我说:“小三儿,你好多天没回家了吧?”

“恩”。我说。

“你还是回家看看吧。”

“要导演批准才行呢。”

“那你拍完这部戏回家吗?”

“当然,不然我能去哪里?”

童小乐用鞋在宾馆的地毯上蹭啊蹭的,蹭半天才回我说:“小三儿,你觉得咱们青木河最漂亮的是什么?

“咱们这些古老的房子。”

“不是。”

“那是东郊的凤凰山?

“也不是。”

“那是什么呢,我说不上来。”

“是你。”

童小乐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背着他的长带子书包慌慌张张地离去了。我回到房间,叶眉的辫子已经梳起来了,她看上去神清气慡,更加的漂亮。

“陶老师,”我问她,“外面是什么样的?”

“什么外面?”

“就是青木河外面。”

叶眉的回答让我觉得很失望,她说:“在我看来,在哪里都一样。”

不过她又说:“等这部戏拍完了,姐姐带你到外面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