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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16)

孤儿这个词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把我自己也吓了一跳。虽然,我从来都不吝被称为一个“孤儿”,甚至自己对这个词也开始逐渐麻木。可是现在,我真的不希望我是孤儿。不,我怎么会是孤儿?至少我还有她。虽然她并不是一个很合格的妈妈,但我是真真切切地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们是母女,谁也改变不了这一切。

想到这里,我擦擦泪水,举起那盆灰烬,想把它从打开的窗口倒下去。却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我奔过去开门,门外却不是她,而是阿南。

他手上捏着一张薄薄的黄色纸张,是我刚才漏拣的,焦急地问我:“马卓,妈妈呢?”

“不知道。”我说,“她一大早就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糟了。”阿南面色沉重。

“怎么了?”我紧张地拉住阿南的手,“她怎么了?”

“你在家等我,哪儿也不许去。”说完这句话,阿南就消失在门口。我听到他那辆小摩托车在楼下轰然发动的声音,心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我当时心里只有唯一的念头,我不要她有事,不要。

但她终于还是出事了,她一直都没有回来。

阿南报了警。

差不多整整三天,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这三天,我和阿南一起度过。没有人照顾我,阿南也不能丢下店不管,于是我把爸爸的遗像从她的房子里抱出来,坐着阿南的摩托,跟着他回了家。

我走的时候,蓝图站在门口看着我。她妈妈过来拉她,她也不走,她固执地抓着防盗门的栏杆,死死盯着我看,好像要说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想说。

最终她被她妈妈揪着辫子拉回了屋子,屋子里传来很大的哭声的同时,她家的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了。

我没有想到,这一次离开这个家,我就再也没回来过。

那晚在阿南家,我一直睡不着。我总感觉爸爸的眼睛一直在黑暗处盯着我看。我飞快地下c黄,走到桌子旁,把那张照片反扣在桌上,心还是咚咚跳个不停。

我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手上拿着一个水杯,却并不是真的去倒水。我从窗户里看到楼下还亮着灯,灯光撒在外面的地上。我想跟阿南说说话,或者,看看他在做什么,仅此而已。

我悄悄地拧开唯一的小隔间的门。他正低着头翻看一本相册,他看得很仔细很努力,我清楚地看到,那上面全是林果果。

我刚想逃走,他却喊住了我。

“马卓。”

我退后几步,在门边露出半个脸看他。

“你进来。”他招手,我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

他把那个好旧好旧看上去被翻过无数次的相册送到我手上。我接过它,翻了一页,又翻了一夜。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林果果去了那么多的地方。

有海,有沙滩,有竹楼,有雪山。她变幻着不同的发型,脸上却带着同样的笑容。我看呆了。第一次,我对她的人生有些微微的羡慕。

我的手从那些照片上滑过,又翻过一页,却赫然看到另一张照片——她被一个很老的大鼻子的男人搂在怀里,笑得和她那晚出门去赴“鸿门宴”时一样妩媚。

我想起了传说中的“香港人”。

是……他吗?

我抬头,用眼神询问阿南。他却说:“这是你妈妈最爱的那个。为了他,你妈妈付出了许多。”

“那你呢?”我问。

他想了一下答我:“我是最爱你妈那个。”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只觉得有些不敢说话。他多么强大。直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只有心中有爱的人,才可以那么强大。那一刻,我只是被他的眼神感动了。

我好想快些找到林果果,我要质问她,为什么不嫁给阿南?为什么呢?

可是第二天,林果果还是没有回来。

三天后,他们在郊外一个废弃的平房里找到了她。

当我再看到她的时候,我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整个脸部都是紫色的,其中的半个脸全部擦伤了,渗出铁锈般颜色的鲜血;她蜷曲着身子躺在那里;她只穿一只鞋,另一只鞋没了影踪;她的内衣肩带从开的过大的领口里露出来,头发散作一团;她的眼睛是睁着的,表情却呆滞而僵硬。地上有一大滩的血。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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