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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歌(20)

“你想作甚么?”我一边问一边往后退,他却蛮横地把我按在凳子上。“坐下!”他一边说,一边把烧酒拧开,倒了半碗,又把纸包打开——一包棉絮状的东西,一包香灰状的粉末,他把它们都通通倒进碗里,用食指搅和了一下,就拔开我的嘴巴,不由分说地灌下去。

烈酒从我的嗓子里经过,像割掉我的喉咙一般,我奋力挣扎,喝到一半,没融化的香灰把我呛住了,我剧烈咳嗽,小叔放下碗,打我一个耳光,又继续灌。

我终于喝掉了所有的东西。小叔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说:“震住你心里的魔。”我的世界天旋地转,但是仍然控制不住呕吐的感觉。我奔出门外,天空又开始下雨,我在院子里划了一跤,扶住那课老槐花树,狠狠地吐了起来。

我听到身后的门被“嘭”的cha上了。

小叔站在窗口对我大喊:“明天才准进门!”

我吐的天翻地覆。隔壁邻居家的狗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呜咽。着老槐树,雨点能够暂时不打到我身上。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心酸,痛苦,仇恨,哪一样才能描述我的心情?那一天我为什么不让阿南带我走?这样我不会像一条狗一样睡在槐树下。孤儿马卓,至少有一个家。不,阿南不能带走我。我会克掉他的,难道不是吗?孤儿马卓,是一个心里住着魔鬼的女孩子。我挠着自己的胸口,希望魔鬼听到我的话。我只想求他从我的身体里走掉,消失,去惩罚别的孩子吧。孤儿马卓受够了这一切。

开始的时候,我一直都看着那扇开着灯的窗户不停的哭,后来,灯灭了,我不哭了。因为酒精的作用,吐过之后的我又无比虚弱,所以我渐渐睡着了。虽然我全身都是伤痛,但是这一夜,因为酒精我才没有在害怕面对黑暗。

天亮的时候,我睁开眼时,全身酸痛,头像快要裂开了。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屋子里传来了音乐声,那音乐我听过,是死亡的音乐,是永别的音乐,我发疯般地冲到门口,大力地擂门,门开了,是面无表情的小叔,他并没有拦我,就像没有看见我一样,转身进去了。

我冲进了奶奶的房间。

我拼命地摇她,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再应我。

她死了。死了。

奶奶死的时候,脸上还是挂着笑容的,就像她听我唱歌时一样的笑容。我想,她现在一定是见到了她最想见到的神吧。她活着的时候总是乞求神灵能够托梦给她,告诉她什么时候她才能被超度,到另一个世界去见自己最爱的儿子。现在,她总算如愿了吧。

但小叔却不这样认为。他指着被抬到堂屋正中地上的奶奶对我说:“你看,你不在屋子里,她死也死得高兴。”

我连瞪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小叔又叫人回来打牌,他们要打一个通宵,这里的人都是用这种方式守灵。奶奶的棺木还没运回来,她只能躺在糙席上,脸上的一抹微笑仍然没有消逝,仿佛一个我怎么也猜不透的谜语。

小叔认为我的心魔已经除掉了,准我进家门。他把牌桌摆在离糙席很远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跪在奶奶身边为她烧纸。

半夜时,我仍然跪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毫无睡意,我不知疲倦地烧纸,把整整一摞纸都烧光了。我只能走到小叔跟前,问他:“还有纸吗?”小叔回头看我,他叼着烟,眯着眼睛,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表情。他只是用一张扑克敲着我的脑壳,对他的那些赌友调侃说:“你们看这孩子像不像招了鬼?”

我在这一次我一刻也没等,我把他手上的扑克揪下来撕了个粉碎,扔到他脸上。他万万没有想到我会如此,气得大声骂了一句脏话,又索性拔下他嘴里的烟头,狠狠地摁在我的胳膊上。那天我只穿了一件单衣,胳膊仿佛被挖掉一块ròu,我本能的挣扎,无奈他的力气太大,烟头烫的更深了,仿佛要烫穿我的骨头。我继续尖叫着挣扎,才终于从他手里逃脱,我只能向奶奶的尸体旁奔去。我知道,奶奶已经死了,再也没人能救我。我的眼泪流出来。奶奶死后,我一直未哭,眼泪直到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原来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庇护时才流出来——我是多么自私的一个孩子啊,多么自私!

我离开奶奶,神就惩罚奶奶离开我,我又有什么好怨言?

这一刻,我又一次被自己的责问击溃,我呆呆地流着泪水,跪在尸体旁失去了动弹的力气。我在等待棍子和劈头盖脸的拳脚,可是,却没有等到。我只是等到小叔一把把我从地上揪起来,高高的提在半空中,一直走到高高的门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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