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31)

后来她常常回忆梦里的情景，被雨水冲刷得颜色古旧的石板路，棉麻粗布，清清的汤底在寒冷的冬天里冒着热气，少言少语的人，山崖野草生长，天地开阔，白蒙蒙的光滑的树杆，高高矗立在茅屋旁，空气新鲜清甜。她特别遗憾自己没能在梦里可以多呆一些时间，那碗汤粉是她一直的遗憾，后来她去过很多地方吃汤粉，好像人间没有那里面的那种美味。

她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她想不出答案。她写的东西充满爱恨情仇，跟梦里简单朴素的情景是两个极端，梦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有致命的吸引力，她不愿意跟自己有避世的念头连在一起，她一直很努力地工作生活，她挥洒过青春，有过年少轻狂的岁月，那时候日子日夜颠倒，跟朋友疯到天亮，凌晨四五点吃完后半夜的宵夜才回家，别人起床了，她才开始睡觉。

费前看着出神的姜心蕊，问道：“想什么呢？”

姜心蕊说：“我梦到过古时候街边的食肆，飘香的汤粉，邻桌坐着俊飒的古装男子，可惜在我想吃那碗汤粉的时候，突然就醒了，很遗憾，那些食物感觉是人间不会有的美味。”

费前想起那段炼乳配馒头的日子，他觉得是人间美味，后来经济不再拮据，他才意识到自己摄入了太多的糖分，开始注意饮食。

食街人很多，他们排了半个小时才等到一个室外可以看到海景的桌子。食材很新鲜，油盐下得很重，姜心蕊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她把蔬菜放到碗里用白开水冲洗过了才吃下去。

姜心蕊吃东西特别快，费前把菜夹到她面前：“试试这个，味道很好，甘甘的，同时很鲜很清甜。”

姜心蕊听了，把食物放进嘴了，开始慢慢品尝。上甜点的时候，费前把食物送到姜心蕊的嘴里：“你吃东西太快了，慢点吃。”

费前早就注意到姜心蕊吃东西总是特别快，他以为她是为了赶时间才那么着急，出来度假，可以慢慢吃的，可他看到姜心蕊还是吃得那么急匆匆。他记得自己小时候吃饭也特别快，为了躲避饭桌上父亲对他们的言语攻击，他通常都是快快吃完，然后尽快远离父亲。他亲眼看着父亲把刀当着母亲的面，一把插在垫板上，或者突然疯狂地拍桌子，母亲吓得脸色苍白。从那个家搬出来以后，母亲经常提醒他慢点吃，一开始他还是改不过来，母亲说：“尝尝这个是什么味？” 她买很多他爱吃的食物，让他慢慢品尝食物的味道，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吃东西才慢了下来，感受到食物的味道。

姜心蕊看着费前，她意识到自己确实一直以来吃东西都太快了，有时候食物吃进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街道很热闹，姜心蕊很喜欢这种喧闹，她看着海景，海风吹来，菜很快就凉了，她陷入了各种怀疑，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地方，跟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明天会在哪里，她看见天幕发生的一切，各种情景扑面而来，她知道结局没有什么不同，如玻璃瓶往下坠落，破碎，甚至听不到声响就消失了，宇宙里再也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可能连痕迹也没有。她常常很努力地控制自己产生的那种生命很虚无的感觉，尽量不带到自己的作品去，她把剧本写得声色厚重，掩盖着她内心的失衡。

费前看着翻滚的海浪，问道：“大海有那么多鱼，你最想做什么鱼？”

“我不想做鱼，海底很美，但是我对未知的世界感到挺恐惧的。”

“那你想做什么呢？”

“山里的一颗树，长在岩石上，远离一切生灵，风雨矗立亿万年。”

“我只想做一只北极熊，躺在冰面上晒太阳。”

“白白胖胖，懒洋洋，这很像你的风格，然后四周勾勾搭搭。”

“完了，连你也觉得我是这个样子的。”

“我没有损你的意思，长得帅占了很多优势，就承受一点偏见吧。”

“这样听起来比较能接受。”

费前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没有接。随后，他开始在上面打字。姜心蕊停下筷很久了，这个时候她埋头吃了起来，还让服务员加了两个菜。

费前说：“病人咨询手术的事情。吃饱了吗？我们结账，然后散散步？”

姜心蕊说：“我又加了两个菜。”

突然闪电交加，雨很快就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服务员手忙脚乱地把客人转移到室内。

“我们走吧，趁现在雨还不是很大。” 将心蕊说。

“你不是加了菜吗？我们可以进去吃。” 费前说。

“走吧，我不饿。”

他们一路小跑回到酒店，全身都淋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