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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漏3(47)

"对不起,"他俯下身子,将照片调到刚才我狼吞虎咽的那一张上面,在我耳边轻轻说:"谁叫我是摄魂师呢。"

我不得不承认,他拍出了我的魂。枣红色灯光下,我皱起的眉头和仿佛在被我虐待的食物,都以鲜明的状态呈现在底片上,被永远定格。

他伸出手轻轻抹掉我嘴边的番茄酱,说:"我去洗碗,你去休息。"

那晚我没有回学校,而是睡在小阁楼里。

这个夜晚没有想象中难挨,江爱迪生收拾完厨房之后,把药和开水送到我房门口,敲门。我起身把门打开一道fèng,他征询地说:"要不要我喂你?"

我吓得赶紧接过来,关上了门,就像关上了我又要迫不及待泛滥的记忆。

喂我吃药的男生,是留在我十七岁章节里最后的省略号,从他为我冲进车海那一刻起,故事就永远不会再有续写。

我要惩罚我自己,惩罚,永远不停息地惩罚我自己。

听着江爱笛生下楼的脚步,我才发现我忘记把大衣还给他,于是我把它挂在我房里的门把手上,淡淡的薄荷味充满了阁楼。

他没再问我要那些照片,仿佛知道我回来就是要拿走这些照片似的。又或者,他根本就是为了把这些照片送给我,也许他那里已经有无数备份了。这让我一下子泄了气,没有丝毫获胜的感觉,而是非常沮丧,甚至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些羞愧。但我终究没有把这些照片再还给他。

天窗果然透出清冷月光,在干净的被子上照出一块小小的光斑,但并不可怕,反而出奇的让我感到安全。如果这直射而下的月光,是通往回忆之门的神秘地带,只要站在原地不动,就能置身过去种种,想要回到何时就能回到何时。那我一定要它带我到八岁之前--西落桥上的蒋蓝把仇恨的口水吐在我身上之前,如果不能回到那时,那绝不踏足时光机器半步。绝不。

我在充斥着薄荷气味的空气里睡了过去。

莫醒醒(8)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看表,赫然是九点一刻。

我疑心是我爸的旧表出了问题,再拿出手机看,居然还是九点一刻。

我的心滚过一阵小小的热流。一定是这种感冒药有助眠作用,否则,我怎么可能拥有如此舒服和安定的睡眠呢。小阁楼里没有梳洗的地方,我只简单地梳了头,穿好衣服下楼,才发现江爱笛生已经走了。

桌上留着一张纸条和一把亮晶晶的钥匙。纸条上的话是:"有空替我来照看一下这里,记得按时吃药。YOURSEDISION。"

他的中文英文,写得都很漂亮。

我握着那枚钥匙,将其小心地放进了我包的内袋。

我并没有打算常来。

从前连家都不愿意回的我,在这个根本就没有"家"可言的偌大北京城,更不可能妄想去拥有什么家的感觉。

那不过是谁谁谁的一厢情愿罢了,虽然,他费劲心机要宠我若亲人。

所以,事实上是,自从江爱笛生走后的一个多月,我都没有去过那个房子。我很忙,我开始仿照许多读服装设计的同学那样,跟网上的一些私人服装作坊联系,问她们是否需要人手,同时接一些家教的活,教小学生画画,还有写作文。做家教不是我的兴趣所在,收入也不算高,但是至少可以让我少去碰卡上的那些钱。

并且,这段时间里,学校里开始传出关于我的谣言。那个送花的男生一直在网上查我的消息,撅地三尺,居然查到了天中的论坛上,在旧贴子上翻出了一些我的照片。于是,关于我是"拉拉"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这样一来,他追不到我并不是他的失败,而是我本人的某种取向有问题。

奇怪的是,我没有愤怒,只是有些许的失望。或许是因为从在天中开始,我对各种奇怪的眼光早已习惯。对没有朋友的生活也早已习惯,所以,才会如此安于天命吧。稍许的失望,只在于原本以为在艺术院校里,女生们视野会开阔得多,风言风语没有市场,结果发现并不是这样。流言无论在哪里,都是伤害人最厉害的武器。

稍有空闲的时候,我喜欢到画室里画画,画画不是我的专业,但那间画室让我安宁。厚厚的窗帘一旦拉上,我心里深灰色的秘密就会如同袅袅雾气般释放出来,让我可以得到暂时安静。偶尔,我也会去校门口那间叫"最初"的画廊看看,那里长年挂着一幅画,叫《一只不会飞的鸟》,我真的很喜欢那幅画,不美的少女,长了鸟的身子,红唇似血,黑发如瀑,用固执的眼神望着夜空。可是店主说这不是真品,所以不卖。不过她告诉我画这幅画的人叫夏吉吉,她在我们学校读过书,而且已经成了一名著名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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