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中的星(29)

星星贴纸

空中的卷云形似天鹅的翅膀。昨晚的雨水让河水变得又黑又浊。大河上有一座拱桥,我穿了过去,行驶在稻田旁的一条小路上，金色的稻穗在田里摇曳。驶入主干道后没过儿分钟,一座小镇便映人眼帘。各种熟悉的连锁商店按照熟悉的顺序排列,看起来千篇一律。

我在一家小巧的烘焙坊停下车,在停车场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阵秋风吹过,冲鼻的气味刺激鼻腔。少女走出副驾驶座,一头黑发在风中飘扬,一道旧伤露了出来,从左眼角往正下方延伸,长约五厘米。这道伤痕又深又直,像是用刀割出来的。她不着痕迹地用左手遮住,似乎不想让我看到。

她本人并未多做解释,不过那无疑是第三个目标的男子弄出来的。手掌上有刺伤,手臂与后背有烫伤,大腿有撕裂伤,脸上有割伤，我心想她岂不是全身伤痕累累。我甚至忍不住猜想:这名少女是不是有某种特质,会激发周围人的暴力倾向。虽然她被亲人与同学伤害了,可是伤痕的数量终究太反常。

正如看到某种形状的石头,有人就想一脚踢出去;看到某种形状的冰柱,有人就会想连根折断;看到某种形状的花瓣,有人就会想一片一片地剥下来……世上的确有一些会让人“忍不住想摧毁”的事物,这与美丑无关。少女会不会也是如此昨晚突然在我心中涌起的冲动,不是也可以用这个观点来解释吗

我摇摇头，心想这是加害者的自私说辞，听起来仿佛最主要的责任在于少女身上。这不可能。无论她有什么样的特质,别人都没理由伤害她。

我们买了刚出炉的芝士牛角包、苹果派、番茄三明治还有咖啡,在露天座位上默默地吃看。或许是有面包屑掉到地上了,只见几只小鸟在我们脚下跳来跳去。道路对面的儿童公园里、有一群小朋友在踢足球。没有绿意的草地正中央,一棵大树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名戴着灰色鸭舌帽、四十几岁的男子,打开门从店里走了出来,并朝着我们笑了笑。他一头短发，五官立体，胡须刮得干净整齐,胸徽上有“老板”的字样。

“要不要续杯咖啡”

我说“麻烦你了”,接着老板拿来咖啡壶,当场帮我倒满。“二位是从哪里来的”他亲切地问。

我告诉他城镇的名称。

“你们是从这么远的地方来的啊……这么说来,二位果然是来观看扮装□□的,不,还是说来参加的”

“扮装□□”我问,“有这种活动吗”

“你们来之前不知道吗看来运气很好,来都来了,最好去看一下。那场□□很壮观，会有好几百个人进行各种装扮，在车站前的商店街列队□□。”

“哦，是万圣节□□啊。”

我看到露天区角落的巨型南瓜,顿时恍然大悟。

“没错。这个活动是三四年前才开始的,不过参加人数逐年增多。没想到喜欢扮装的人那么多，着实让我吓了一跳。也许大家都有变身愿望，只是平常不会表现出来。大概是对无论如何时何地都要做自己的生活感到厌烦了吧。那些做吓人装扮的人,可能自我破坏的欲望很强吧……老实说,我也很想试着参加一次，可就是缺乏踏出最后一步的勇气。”

老板说了一番像是心理学分析的话,之后再次仔细地来回看了看我们的脸,然后用一副饶有兴趣的表情问少女:“对了,请问二位是什么关系呀”

少女瞥了我一眼,似乎想让我回答。“你觉得是什么关系请你猜猜看。”他摸了摸胡须,思索了一会儿。“千金小姐和随从。”

我心生佩服,这比喻真有意思,比兄妹或情人更接近正确答案。我们谢谢老板的咖啡,离开了这家店。少女一一指路:“前面右转。”“直行一段路。”“刚才应该左转。”我依照她的指示开车，等到抵达第三个目标所在的公寓时,太阳已经开始下山了。傍晚五点的晚霞给小镇蒙上一层颜色,就像历经岁月后褪色的底片。

公寓的停车场没有空位,附近也没什么适合停车的地力，我只好把车停在稍远处的运动公园停车场。河畔传来似民谣的吉他声,多半是附近初中或高中的音乐社团在练习吧。

“我脸上这道伤,是在初中二年级冬天被人弄伤的。”

少女总算提到了伤痕。

“那是在一年一度的溜冰课上发生的事情。每所中学肯定都有几个离经叛道的学生,具中一个人假装失去平衡,故意绊住我的脚,害我跌倒,而且他穿看冰刀鞋。他应该以为这和平时的小把戏一样,可是冰刀鞋连戴着手套的手指都能轻易切断。滑冰场就这样染成了红色。”

少女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我催促她继续说。

“起初,那个男生坚称是我自己跌倒受伤的。可是不管怎么看,在冰上跌倒是不可能造成这种伤痕的。他当天就认罪了,不过到头来还是被当成意外处理。他明显是故意的,而且应该有很多学生目击了当时的情况。他的父母亲来学校道歉,我也拿到了一笔可观的精神补偿费。他在我脸上留下了一辈子都无法消除的伤痕,却连停学处分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