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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28)

作者: 绿山 阅读记录

有酒窝诶,两个。

裘榆还教他洗过碗。

耐心地说要先洗碗再洗筷子,用清水过两遍,洗锅洗抹布,接着是示范。

后来厨房被他(们)玩得全是洗洁精的泡泡,水流冲不散,不得不徒手捧起来吹到窗外去。

害袁木被裘榆监工,沥干碗筷后,勤勤恳恳拖了三道地板。

暑假过了大半,他们两人的影子,大多是日出叠在一路,日落分开。

但也有发生意外的时候。

下午,烈日当空。

听到客厅出现钥匙声响时,他们在房间里吃冰棒。

袁木愣住,冰棒化的水滴在他下巴,他用嘴型问:“谁?”

裘榆伸手为他擦掉:“我妈。”

“我得躲起来。”

“没关系。”

袁木苦着脸:“我不行。”

裘榆的衣柜装不下人,袁木只能蜷蹲在书桌底下,期间还抱来几件衣服蒙在自己头上,其中一件就是他还未拿回家的羽绒服。

“怎么样?”

“用不着衣服。

看不出来的。”

袁木放心了:“双重保险。”

才藏好,裘榆的房间门就被推开了,力度不小,听起来许益清的心情不怎么样。

“你在房间干嘛?”

“看书。”

“书呢?”

“刚放下。”

“你别给我扯谎。”

“没有。”

许益清把床边的风扇关掉,说:“趁我现在有空,把你的暑假作业拿出来给我检查。”

“没做完。”

“拿出来。”

许益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他。

其实裘榆的心长久地处于麻木状态,许益清日复一日的苛责、盛怒、惩罚,他都可以僵然地承受。

早早明白自己永远不可能达到妈妈的要求,那么,消灭、放弃自我意识的存在,成为最完美的应对方法。

所以当他得见袁木噙泪的脸时,是无措的。

过于热,脸色绯红,头发半湿,衣服被抱在了怀里。

为什么哭。

或许是汗流进了他的眼睛?

天际将黑,袁木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待了两个多小时。

裘榆之前忘记关上卧室的门,门外发生的所有事都被他听到了。

“对不起。”

裘榆半跪在地上,想要拉他出来。

让你被吓到,让你看见这样的妈妈,让你知道我是这样的我。

我很抱歉,也很想祈求你的原谅。

袁木一把揩掉将要落出来的泪,向裘榆伸出双臂,轻轻攀上他的脖颈与后背,紧紧地环住他。

裸露的皮肤贴合,拥抱滚烫,他把体温渡给裘榆,混着胸前的心跳和耳廓的吐息,温度随之急剧攀升。

他创造了此夏最炽热的时刻。

裘榆的手指微动,展开,快触到袁木的衣摆时,他松开了他。

指印是浮在脸上的,在白色灯光更加失真。

红白相混,分不清楚哪一色是伤。

“明天就能——”袁木的凝视迫使裘榆开口。

明天就能消。

这句话裘榆没能说完,因为袁木的手心压住了他的小臂,倾身来吻他的脸。

是可以避开的,袁木意图昭然而动作缓慢。

但怎么避,他如徒步登爬千梯只为求愿的信教人一般,虔诚且庄重,他愈靠愈近,还未吻上,裘榆的一颗心就已经在颤颤巍巍地等待与想象。

他一触即离,红着眼睛说,亲亲就不痛了。

裘榆另一条腿也卸下力气,跪了下来,他笑了笑,向袁木的肩膀倒去,额头抵肩头,长长地喘气。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长得不可思议,从裘榆的第一个露齿笑开始,贯穿秋雨和冬雪,延至新世纪的千禧。

虽说好景的确难挽留,它结果在千禧年四月,袁木被方琼彻底抛弃,在乡下的爷爷家放置两年。

但其实两年并不太难熬,无非是把夏天翻出来再过两遍。

二零零二年再次回到这条街,袁木尝试把丧失的语言功能捡回来。

马克思说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或许是对的,他实践过。

在过去的两年间,袁木闭塞自我脱离人群,交流能力便是付出的代价。

一个星期后,袁木第一次踏出家门,就遇到楼道间的裘榆。

他叫他,袁木。

要怎么回答?

不知道啊。

怎么办。

干巴巴地应,诶,裘榆。

然后呢?该说什么?

仅仅是那几秒,仓皇、紧张、无力的几秒,袁木对时间腾起深刻的恐惧感。

时间侵蚀人的血肉,篡改人的思想。

它赋予,也剥夺,灵魂受其填填补补,加棉抽絮。

一具躯体,如此,从一个人变成另外几个人。

袁木不再是袁木,裘榆似乎还是裘榆。

这个认知,让他羞于面对他。

于是袁木照第一本交际教材说,不好意思,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