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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7)

作者: 绿山 阅读记录

裘榆起先没动,盯着面前这扇墨绿色的铁门干巴巴站了一会儿。

一梯两户,来之前裘禧特意嘱咐他,袁木家住左边。

故意贴倒的“福”字把猫眼遮得严实,红纸边缘翘起,风一过就抖晃。

脚步声响起,有人正从楼上下来。

他举手敲门,把失去黏性的胶带重新压下去。

袁茶原以为是方琼回来了,结果打开门看到了裘禧的哥哥,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三分之二。

“你一个人在家?”裘榆问。

“不是,我哥也在。”

袁茶和他说话时嗓子很细,小心翼翼。

“是这样,我家今天炖排骨,我妈匀了点儿让我送过来。”

裘榆没提袁木生病的事。

袁茶惊愕,随后换成另一种客套又热络的笑:“真是麻烦裘榆哥了,谢谢许嬢。”

她马上退开几步,招呼裘榆进家里坐。

按道理不必进门,递肉过去再讲几句场面话就应该转身走人。

但裘榆今天没有按道理,他老神在在立在门口,袁茶弯腰在鞋架上拿拖鞋,他还给人提建议:就那双黑色的吧,谢谢。

袁木家房子的户型和裘榆家的截然不同,面积不大,隔间多,显得逼仄。

进门之后左手边有一个房间,很小,门大敞着,一眼能扫尽所有。

裘榆撩起眼皮看过去,却扑了个空,里面没有人。

“你哥呢?”他脱口问出。

“他在厨房。”

厨房门是推拉式的毛玻璃,合拢的,没留一丝缝隙。

“厨房。

干嘛?”

“做饭。”

裘榆停步,转头看她,没什么表情。

他指了指桌上有药房印字的塑料袋。

“听说袁木高烧,多少度?”

袁茶不常和裘榆接触,偶尔会远远地望见他,看他总是一副懒洋洋的作派,好像和谁说话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什么物都入不了眼,什么事都不值当放心上。

袁茶也就远远地想,裘禧的哥哥是一个没生气,没长心肺的活人。

现在裘榆笑着同她问话,情绪鲜明,很稀奇。

更稀奇的是问句抛出来,他不要答案,眼睛里有不易察觉,却偏被她察觉到的冷讽和嫌恶。

袁茶不明就里,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

玻璃门年岁大,滑轮不滑,硬生生拉开,声音尖利刺耳。

“我说了,这儿用不上你帮忙,你出去吧。”

袁木手上在切葱,头也没回。

袁木咬字从小就好听,舌头、牙齿、唇似乎都是玉做的,讲起话来碰在一起,丁零当啷,字正腔圆。

清晰利落之余留绵糯的劲头。

大概玉是软玉。

所以裘榆没有当即接茬,等确认袁木没话了,才说:“是吗。”

袁木吓一跳,刀把挑高一截又掉下去,磕菜板上闷大一个响。

他转身看人,眼睛里的惊和惧散去,呆呆的。

裘榆本来就窝一肚子火,冲谁的都有。

等到看见袁木转过来,他脸更黑了。

不仅是病号,还成了个残疾。

“你手怎么了?”

袁木顺着裘榆的视线,一齐低头看挂在自己胸前的石膏臂,回:“骨折了。”

关于这个他不想多说,只问,“你手里那是什么。”

又是一阵艰涩的呲啦声,裘榆反手把门关上了。

他走去单槽碗池前,和袁木并肩站着。

“排骨,我妈让我送来的。”

裘榆说着话,手上没停,大碗反扣到锅里,拧开水龙头开始淘洗。

他又问一遍:“你手怎么了。”

“你放那儿,我晚上再洗。”

裘榆埋着头:“凭什么你洗。”

袁木偏头看他,没有说话。

“袁木,我问你最后一次啊,你手怎么弄的。”

袁木放低了声音:“和人打架了。”

“谁。”

“不认识,一红毛扫把。”

袁木知道他还要问,接着说,“抢我钱,我不给,把他揍晕了,他小弟就都来揍我。”

裘榆想起昨天的雨夜,难怪那么晚才等到人。

那个时候袁木的手就断了,他没看出来。

“现在疼不疼?”

袁木又看他了,裘榆迎上去,逼得他的目光立马滑走。

“我只跟你说了,你别跟袁茶和我妈聊。”

“我上哪儿跟她们聊。”

裘榆说,“还有,为什么不让她帮忙,一没发烧二手脚健全,给切个葱能累死她吗。”

在“关你屁事”和“和你没关系”之间,袁木选了句较礼貌的。

厨房不宽,天花板也低,此刻没开窗,一句话讲完了,剩嗡嗡的余音盘旋几秒,显得袁木的语调很空旷无情。

滤出的第一锅水是红的,肉渣从指缝漏走,血色的漩涡缓缓逃去碗池中央的洞底,裘榆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笑:“哥哥当得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