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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76)

作者: 绿山 阅读记录

他甩了甩手,走过去,立在门边。

方琼身上的被子一层又一层,嘴唇苍白,十分憔悴,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被汗浸过的几缕沾来脸上,遮了一半五官。

“别这样说话,去上你的学。”方琼说。

袁木没动。他从来没想过把妈妈比喻成花,但怎么脑海里的形容词是枯萎。

一直想问的问出口:“妈,你现在还痛不痛?痛的话,我们去医院。”

想伸手帮妈妈拨开眼边的发丝,但最终没有。

路灯的光分不来楼道,裘榆拿钥匙在门上划半天没找到锁眼,准备爬到四楼拉灯照亮,许益清从里面给他打开了。

在发生这事之前,裘榆从来想不到许益清还会抽烟。他一边解鞋带,一边再观察锁眼的高度,说:“少抽点吧,对你眼睛那块儿的愈合不好。”

许益清指间的烟摁在随时抬着的一次性水杯里,她说:“嗯,我知道。你最近别学太晚,早点睡。”

裘榆:“裘禧呢?”

“现在该睡着了。”

裘榆把钥匙丢鞋柜上,有意无意地:“既然门换了,就别把新锁的钥匙给他了。”

许益清转头看他,指了指鼻子,问:“消毒之后才贴的吗?”

“没。”

她拢了拢睡衣,起身拿酒精棉签,招呼裘榆:“来擦一擦。”

近了,她身上的烟草味更熏人。裘榆看着许益清眼周的皱纹,平淡地提议:“和他离婚吧。”

许益清偏头去拿新的创可贴,裘榆把包里的递上去:“用这个。”

“有什么不一样?”许益清奇道。

“这个舒服点。”裘榆说。

鼻梁上时不时传来由按压引起的酸痛感,裘榆分神想,袁木居然比妈妈还温柔。

“好了。”许益清收拾垃圾,“去睡吧。还是说要先吃点东西?”

裘榆挠了挠眉毛,碰到疤时住手:“你别想着为了维持这个家表面的和谐忍他,该离就离。我和裘禧巴不得。”

“不要想不该你想的事。不吃东西是吧?那就去睡觉。要看会儿书也行,去自己房间安静一点。”

“为什么不该我想。他再踏进这个家一步,我和他任有一个要住医院。”

“他进医院你进牢?”

“随便。”

许益清又点一根烟:“你是他生的,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也不要做那种事。再来一次,你让那天那么些邻居咋个看你?”

“我是你生的。”裘榆默了几秒又说,“随他们,我不在乎。”

“你看,太幼稚了。很多事情你都不懂,脑壳太简单了。”

“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了。”裘榆问,“你是不是确定不离了?”

“我为什么要离?”许益清质问他,“你说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了,出轨了,证据呢?有没得?”

录像在手机里,手机在书包里,至此裘榆却不忍拿出来。他看着许益清,想说什么,半天哽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反正我亲眼看到了。”他说。

许益清:“那你就把它忘记。”

裘榆领略到一种残酷,分不清是许益清对他,还是裘盛世对许益清。巨大且无名的悲哀和荒唐感令他失语,然后在对峙中败退。

强势几句过后,许益清也颓软,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心放到高考上,好好学习,到时候天大地大,你不用再忍他,他也烦不到你。”

“不是我。”裘榆被她的论调激起情绪,“离婚是你和他离,是你要远离他,你总想我总想我,关我什么事!是你不要忍他!你叫我忘记,你那眼睛,我这脖子,裘禧挨的那一脚,这些总忘不掉吧?”

“裘榆,离婚不是我和他离,不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是我的家庭和他的家庭,甚至你的家庭,禧妹的家庭......你以为容易,离了以后你和禧妹从此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人了你晓不晓得!”

许益清走到他面前,红着眼睛:“你叫妈妈离婚,离了然后喃?然后怎么办?”

“然后找一个真正对你好的。”裘榆顺着说出所想。

“你以为......”许益清笑,笑完他,笑自己,“你以为好找?你出去看,你爸爸算好的了,还知道留着点钱养这个家。费心费力找,再找来另一个裘盛世,甚至不如裘盛世。”

“这个世上真心没几颗,你妈我也没那么好运气遇到。”

许益清挥了挥烟雾,去阳台散味了。

袁木双臂搭在窗沿,埋头借月光观察自己中指上的破口,不见血丝。白日里总吮,伤口干干净净,隐约泛白了。

剜下肉都死死闭着的门,被袁茶几句话轻易敲开了。袁木历来擅长放过自己,一件事发生便发生,能躲过便躲,躲不过便承受,他从不试图死究原因,也不执着追求结果。所以袁木很长时间没被什么事纠缠过了,他由衷希望这是最后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