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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宫词(37)

“夫人又不是皇帝,用不着敷衍。”

真是一身反骨。我叹气,转过身去直视他的双眼。我轻声问:“卿本家人,奈何做贼?”

他也不客气地回答:“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接得倒也是妙不可言。

我睨他一眼,在房内踱步,缓缓道:“韩朗文,听你说话,就知道你是没在名利场上打过滚的人。心比天高,话比尺直,未谋而先动,有你父亲在前,你还不知道祸是从何处出来的?”

韩朗文一怔,也想不出话反驳我。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又恢复了昔日里的君子模样,降低了音调,说:“夫人,我敬你是明理的女子。你的教诲我记住了。”

“不敢。”我笑,歪着头看他一眼。这番话出现在新婚夫妇之见,还真是古怪。我掩不住揶揄的笑,语气也就藏不住讥讽的气味,“身为皇家宗室女儿,岂有劝反的?你刚才的话我已忘了是什么了,你也当没说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若咽不下这口气,干脆退避开。”

韩朗文讥笑一下,“退避?夫人,你过的日子,可真是‘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啊。”

我竖眉,可多年的优良教育养成的涵养和风度又起了作用,终究强按住了怒火没有发作。我嗤笑出来:“今日的对话若透露出去半句,你可是性命堪忧。”

“夫人可只管在太后膝下告状。”他也笑,不怕我的威胁吓唬。

“南藩外患,不宜内乱。”

“我一个小小侍郎,斩了便是,能乱到哪里?”

够了!我不可再说,再说下去,话就要给他套出来了。此次对话已经大大超出控制。

于是口风一转,道:“深宫妇识浅,黄袍加身时。女人的话,你们男人不爱听,也是正常的。话说回来,韩朗文,你好像把一个人忘了?”

我一提醒,他才想起他来找我的目的,立刻追问:“苏心月是你派人接走的吧?你把她怎么了?”

我瞪他一眼。这人说话太不给人面子,这梗直的性子,过了火,还真让人讨厌。我陈念自认进了他韩家的门,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怎么会让他这么看我?我没好气道:“我能把她怎么样?她还怀着孩子呢!”

韩朗文这才放下心来。这为情冲动的样子,活脱脱还是一少年。

门外步声细碎,暗香飘来。门一开,就见一紫衣女子匆匆奔进来,喊道:“韩大哥!”

我退一步。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苏心月。

名满京城的花魁,自然是标致人物,体若拂柳,面若芙蓉,此刻又梨花带雨,又娇又嗔,那蚀骨的风情,是我这严格养育在宫闱之中的端庄女子所没有的。

我笑,男人的胃口真大,凡是好的都要。

这边,那对鸳鸯还在私语着。只听苏心月说:“你莫怪夫人,是夫人派人接我进韩府的。只是我离开了青柳巷,先去姨夫的坟上磕了头才来这里。”说完转过来,一双大眼睛含着歉意看着我,让我顿时有种错觉,仿佛是她的丈夫做错了事,她代替来向我道歉一般。

韩朗文面有羞红之色,踯躅片刻,走过来,揖手拜我,“夫人恕罪,方才韩某真是唐突了。”

这哪像是丈夫对妻子说话?

我拾得台阶下,也就顺水作人情,轻笑一声,说:“夫君不必耿耿于怀,小小误会罢了。”

如意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和一个嬷嬷。她笑意盈盈地对苏心月鞠了个万福,道:“苏姑娘,如今进了韩府,我家夫人给您添了几个下人,西厢的桑院也打整得当了,就等您住进去呢。”说罢,身后的丫鬟上前见礼。

我远远站一边,冷冷看着,不时扫韩朗文一眼。也就一道目光,已让他愧疚,对着我苦笑。好像在说:事情不是你所想,一切都是不得已。借口多多。

苏心月自己有个贴身丫鬟,十二、三岁的年纪,人长得也乖巧,叫鹃子,人小小的,怀里却抱着把琵琶。我看得出来,琴算上等,看得出跟随人也有些日子了。

我别开脸。窗外天色见暗,有归巢的燕子低飞过,身影双双。

晚上饭桌上并未见着苏心月的身影,只见满桌丰盛的菜,似要过年。我笑问:“夫君这是怎么了?”

韩朗文和煦地笑,“这是赔罪酒,专门敬夫人的。”说着把我按坐在凳子上,手温暖且有力,我反抗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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