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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清宫词(7)

睿在我怀里捂着耳朵,四娘的声音实在太惨了。

那夜。

雨和黑暗掩盖了一切。我遣走了嬷嬷和丫鬟,独自一人走在幽暗的长廊里,手里的烛火给风吹得摇曳不定。

风过回廊,仿佛一个叹息着的幽灵。

院子最深处的厢房紧锁着,生锈的门锁和厚厚的积尘都在对来者述说着久封的历史。我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柄黄铜钥匙,随着一声清脆的咯声,门缓缓开启。

悠长的吱声在这哗哗雨夜显得微弱不闻。

我扯紧披风走进去。厢房里全是蒙着灰的家具,正中一张画,画中一绝色少妇巧笑倩兮。我在画下伫立良久。

忆当年,掌珠初嫁,祖父专门托名家画了这幅肖像,置于家中,睹物思人。变故后,母亲千方百计托人自给变卖的娘家中众多名画中救下了这幅画。

记忆中,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弟弟,拉着我的手,指着画对我说:“念儿,将来母亲不在了,这画会保护你们姐弟。”

我还一直以为这话是句玩笑。人尚且不能自保,要一幅画有何用?若给姨娘们逼急了,抱着这幅画沉塘不成?

可我现在只知感谢母亲有先见之明,未雨绸缪。

我搁下烛台,取下画,墙上嵌有一个圆转盘。我旋转了一下,只听咔的一声,暗箱开启了。烛光下,里面的数个玻璃器皿晶莹闪亮。

我取出其中一个瓶子,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然后关上暗箱,挂好画。

临走时,我对着母亲的画像深深一拜。

空气中有暗香浮动,窗外闪电划破天际,我衣襟随风飘动。一旁的镜子里折射出我此刻的容颜:烛光下,少女笑容嫣然,眼里却有三分忧伤,七分坚定,很是楚楚动人。

十多天后,四娘死了。

嬷嬷同我说,是暴病,高烧不止,扯着嗓子喊了半夜,连贴身的丫鬟都不敢去看她。早晨安静了,一摸,人都凉了。

我笑,“四娘出身武术世家,身子骨是中姨娘里最好的,怎么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病死了!”

“三小姐……这好吗?”嬷嬷怕事。

我摔下茶杯喝道:“我对付一个失势的小妾做什么?”

嬷嬷不敢再说话。

睿在外面喊我,“姐姐,我写好了。”我拿出笑脸,出去看他。

睿病好后我就没有让他再去学堂,自己在家教他读书习字。母亲出自书香门第,我三岁就由她教导着念书临字,现在教睿自然绰绰有余。

秋凉,我同他坐在荷池边的亭子里,风时不时吹乱案上的纸。我握着睿的手,教他写颜体。忙了半天,睿喊头晕,才歇下来。

那次大病后他的身体就一直较弱,气虚。

睿忽然问:“姐姐是不是要嫁去南藩?”

我惊讶,搬正他,问:“听谁说的?”

“二娘同三娘说的。”睿答道,“二娘说,皇上在宗室女儿中选来选去,就姐姐最合适。她说其实四姐陈婉也合适,不过不是嫡出。”

我笑意盈盈,问:“睿儿希望姐姐嫁吗?”

他急忙晃脑袋,搂着我的胳膊,说:“睿儿需要姐姐,希望姐姐永远都不要走。”

我的脸贴着他的黑发,轻声说:“睿儿希望姐姐不离开,姐姐就永远不离开。”

人虽赤裸裸的来,孤孤单单的去,活着的时候却最怕寂寞。若没有睿需要我保护,我会这样迅速坚强吗?

我若远嫁走了,睿怎么办?

隐约有乐声飘来,曲调生硬,弹奏者很显然技艺笨拙,又疏于练习。好好的《胡笳十八拍》给弹得如同《夜访客》,短促的断音仿佛咳嗽。

睿歪着脑袋一听,讥笑着说:“是陈婉在练琴了。这曲子她练了有一个月了,还是这样,真不知道她指头是怎么长的!”

我心不在焉道:“以后在外面见着她,要叫四姐。”

中秋来临之际,京城里最轰动的消息莫过于宵阳王和亲使再访了。不同于上次的保密,这次来访可谓是声势浩大,铺天盖地。全京城都议论纷纷,猜测皇上会送出那个女儿。

宵阳王使进京的那天,整个京城一片喧哗。只见一队精练的人马自大开城门款款行来,两旁却是山海般围观的群众。这队人马行走在众人瞩目之下,依旧从容自若。

这话是随同宵阳王使一行返京的弘说的。我和一群宗室女儿那日恰好给太后召进宫去赏桂花,他过来请安,女孩子们纷纷将他围住,非要把宵阳王的长相模样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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