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22)+番外
她驱车来到女人房子所在地,楼道逼仄,铁栏杆的锈皮外翻着,楼梯转角处堆满了蜂窝煤。3楼的电视在放动画片,4楼热火朝天做饭,李宁玉闻到呛人的干辣椒味。爬到5楼,5楼左边的屋子门大开着,躺在地上的烧水壶和满地的玻璃碴子,已经向李宁玉解释了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
两个警察一个将男人拉到旁边做笔录,一个正在安慰女人和孩子,受害者看起来情绪平稳。
路上堵车,短短一趟她开了二十多分钟,调解也似乎接近了尾声。
不知是警察问到了什么,男人突然跑到老婆孩子面前,咣当一声跪下。
他抓着女人的手,语气里充满忏悔:“老婆我错了,我们不离婚好不好!”女人偏过头去,不太想接受他的道歉。
见怎么道歉都没用,男人的眼圈跟变戏法似的,肉眼可见地红了,眼泪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源源不断。他突然情绪激动地扇起了自己耳光,下手力度之大声音之响,惹得隔壁邻居都悄悄开窗看。
他一边扇一边说,“我不是人!我错了!老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碰你一根手指头,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李宁玉从他哭哭啼啼的表述里,听到了他和她是怎么在一起,怎么不容易,怎么历尽千辛万苦在这里买了房,他不能离婚,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闹剧持续了快十分钟,吵得人脑仁生疼。
结局是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这次出警李宁玉甚至都没有说得上话。
她其实应该说些什么。
“家暴,是胁迫、控制或虐待型行为模式。”老师讲课的声音犹在耳畔,“它是会循环发生的。”
这个暴力循环周期有三个阶段。
女人报警之前,就是处于关系紧张期;爆发期到了,报警。
这时候丈夫可能会不断地道歉、承认自己错了、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这段时间施暴者会对被家暴者很好,可能会主动做饭、给对方按摩、主动提出照顾孩子、买花买零食、打扫卧室等等。由于在这个阶段的表现好像对被家暴者充满了爱意,甚至犹如热恋或蜜月时一样,所以也被称为“蜜月期”。
那时候学到这里,李宁玉问了导师一个问题:“为什么人会相信虚情假意的爱呢。”
“好问题。”老师肯定了她的发散思维,“但爱很复杂,人也复杂。”
李宁玉没法对受害者,也没法对自己的同事们说:她只是陷入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控制模式里。
法律是冰冷的,它听不见隐藏的精神伤害,它只听伤情鉴定书说了什么。
第二天上班,办公室的同事们聊起这件案子,像聊起一个刚听来的八卦。
李宁玉脑子里突然浮现一个古怪念头,她点开桌面的警务系统软件,搜起了报警记录。
查询到想查询的人,李宁玉咬了咬后槽牙,半晌没说话。
关掉电脑,李宁玉觉得自己待在一个真空房间,她有些喘不过气。她抓起凳子上的警服外套披上,和同事打了声招呼便出门开车。
李宁玉没有目的地,她只是开着窗,在车少的沿海公路一直往下开。
风呼呼地灌进来,将她半长的头发吹得凌乱,却吹不散郁结在她心口的乌云。
那几行信息像铁烙一般印在她的脑海。
“贾姗姗,2008年7月5号报警,报警原因:家暴。”
“贾姗姗,2009年2月10号报警,报警原因:家暴。”
“贾姗姗,2009年12月15号报警,报警原因:家暴。”
贾姗姗,就是那个被丈夫淹死在河湾的女人的名字。
她本来可以不用死,她本来那么努力地发出过好几次求救信号。
李宁玉想起自己的天真,想起自己大言不惭对逝去的人说:“你可以安心走了。”
可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贾姗姗伸出求救的手,又被巨大的沼泽吞噬。
她们死了,她们死得无声无息。
她们不仅是被自己的丈夫杀死的,这还是一场整个社会都参与的谋杀。
她们怎么安心。
第十二章
李宁玉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支着头,按揉太阳穴。
她的心情已经平静了很多,30码的龟速让她得以慢慢审视自己的心。
李宁玉时而也会去想她和别人的不同,但似乎没有什么好比较的,她只是遵从自己许过的誓词。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坚决做到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矢志不渝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捍卫者,为维护社会大局稳定、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保障人民安居乐业而努力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