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来坐半晌,动手削个苹果递我手上,嘱咐我注意休息。然后又匆匆走了。自从有了小马以后,我见他的时候渐渐少了。他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他离去时的背影。高大,矫健,衣袂翻飞似一对翅膀。看着看着就要飞上天去。
我们都拿我们所有的,换我们所没有的。得失只有自己知道。
春雨绵绵,心情也日渐烦躁。爸爸现在常常陷入昏迷,吃下去的东西又吐出来。妈妈毕竟年纪也大了。经不起这么cao劳,很容易就疲惫。这几个月下来,全家人都脱了型。
半夜里,雨打芭蕉叶,声声入心。耳边仿佛依稀可闻丝竹声,妙曼不似人间。
父亲睡了大半天,这时才幽幽转醒,看到我还没睡,心疼道:“你也休息啊,这样这么了得?”
我若是睡得着,雷都打不醒,何必中宵听雨?
爸爸忽然说:“我搜集的那几幅字画,你总看不上,说是赝品。其实我早请人看了,张大千那幅是真迹。”
我不感兴趣,“真真假假也就那么回事了。”
“那宋瓷瓶儿,也是真的。这些都值不少钱。”
“想不到家里有这么多宝贝。”
“我最珍爱的宝贝,也就是你。”
“爸……”
他叹息,“可惜是抱不上外孙了。”
我哽咽。
爸爸又转而睡去。我轻轻起来,走到室外,透口气。
春夜回寒,又加上下雨,凉风一阵阵袭来,冷得我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打喷嚏。都这样了,却怎么都不想进屋子里去。那里面全是一团死气,阴沉沉、昏暗暗的。静止、憋闷、没有半点生气。我父就要在这样的气息中离开这个人世,告别一切痛苦。
一时忍不住,我拨通了泰然的电话。这是半夜了,也不知道他睡了没,我这样会不会打搅他休息。我都有半个月没好好看过他了,现在是那么想念他的手放在我肩上的感觉。仿佛瞬间就帮我卸下千斤重担。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泰然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我轻笑着说:“怎么没睡?”
“睡了怎么接你电话?”他也笑,“你在医院?伯父怎么样?”
“老样子,没有更好。你呢?”
“也是老样子,你给我安排了那么多活,累死我!”
我似乎听到电话里传来异样的声音,不由问:“有人在家?”
“哦,泰安今天过来睡。”泰然打了个呵欠,“木莲,现在是凌晨一点。”
我急忙说:“对不起,你休息吧。”
挂了电话。
一阵风过来,又打了一个喷嚏。
隔天是大晴天,明亮又温暖,我却感冒了。
爸爸见这天气好,精神也比以往好了许多。我要推他去院子里,他还坚持要用脚走。
我扶他到院子里坐下。他和几个同龄病人聊了起来,我就借这空挡跑出去买张报纸。
书报亭挤着几个刚放学的女学生,围成一堆说着什么。我走过去,听到他们在说:“杨亦敏算什么东西,装清纯!泰然怎么会和这样的女人同居?”
“大清早地从他家走出来,也不遮掩,真不要脸!”
“狐狸精!”
我抢一步过去,抓起一份娱乐报。迎面一张照片正是杨亦敏走出泰然公寓的楼下,前面正拉开车门的半个身子正是泰然。
我立刻合上报纸,连标题都不敢看。静了三秒,掏出手机,立刻给泰然打电话。他手机关机,家里也没人。我这时已经出了一身汗,立刻给小马打。小马说他没和泰然在一起,也联络不上他。
我气急败坏道:“给我找,找到了,要他立刻来找我!”
简直是!这时候了居然闹失踪!莫非是真见不得人?别说群众容易被煽动,即使我这等熟人,看到那种场面,也控制不了胡思乱想。
昨天打电话时听到的那声异响,分明是个女声。他不认,我也装做不知道。安慰自己,也安抚他人。
可我只骗了自己几个小时。
我把报纸揉得皱成一团。
回到医院里,爸爸立刻看出端倪,问我:“出了什么事,你脸色这么难看?”
我敷衍他说:“拍摄不顺利而已。”
他安慰我:“戒焦戒躁,方能成大事。”
我弯腰去扶他。没想浑身的力气瞬间流泻而去,手不住发抖,腰和腿使不出一点力气,硬是扶了几次都扶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