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他现在在家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为我打开大门,说:"您请进,他现在正在书房。"
我一走进屋内,他的狗便迎了上来,毫不客气地冲我狂吠。
这时有个妇人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靖智,是谁来了?"
"一位小姐要见爸爸。"他说,转身向我解释,"那是家母。"
他体贴地为我拿来了毛巾和热茶,问了我的姓名,然后上楼去了,留下我和那只不欢迎我的狗。
我摸摸包,里面有早餐时剩下的巧克力,便拿出来喂它。狗嗅了嗅,没理我。
我突然觉得很悲哀,连狗都知道我不属于这里,可我偏偏还自讨没趣地送上门来。
这都因为萧的一句话。
他劝我说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自己好好斟酌吧。"
于是我便远渡重洋来了,可人家根本不稀罕我的奉养。
到最后,只有我落得里外不是人。
我后悔了,站起来,打算走,逃离这里的一切。
这时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个男人急匆匆地走下来。
我瞪着他看。他也瞪着我,情绪激动。
真是个见鬼的开始!
好半天,他才说:"坐!坐啊!"
于是我又坐下,面对那杯还有点热气的红茶。
他的妻子拉着儿子避去了楼上,给我们一点空间。可我觉得没必要,我们能聊什么?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耐心地等待,他需要时间好好组织语言,把这二十多年没说的话总结概括。我不急,即使听不到也无所谓。
他突然说:"怎么现在才来?"
我觉得很奇怪。他解释说:"你刚来日本的时候,你妈妈就打电话告诉我了。我......一直在等你。"
哦。我说。
再次沉默。
他似乎费了好大劲,才又开口:"你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我走的时候你才8个月......"
哦。我说,是这样啊。
真是好笑,我们居然还是用日语在交谈。面对自己抛弃二十多年的女儿,他能说的只有这些了吗?他和母亲短命的婚姻,他把女儿丢在国内一走就是二十年,毫无音讯。在我和母亲经历的困苦的日子里,在我受到奶奶的闲气的时候,在我因没有父亲而被老师同学蔑视的日子里,他就在这个岛国上和妻儿过着宁静和平的日子。
我为母亲不值,也为自己的不开窍而不值。
他没有我照样过得很好,而我有他不见得就过地更好。
我站了起来,说:"我是来看看你的,母亲要我代她向你问声好。"
他问:"就要走了?不留下来吃顿饭?"
我摇摇头,提起我的包。
他和他的家人在身后看着我,像送个交情浅薄的客人。
我一直走到巷口才哭出来。我很愤恨,不是因为得不到父爱,而是因为我想哭。
我后悔死了,干吗要来见他?他当年明明是绝情地不要我了的。
他可以随意丢下亲生的孩子,就像丢掉不想要的衣服和鞋子。
我可以马上告他要他补上这二十年的赡养费,可这只能报复,而不能让他爱我。
我哭到后面干呕了起来,靠着墙蹲在地上,丢人现眼也不管了。
情绪一旦发泄起来,就怎么也止不住。
这时有人递给我一张手帕。我抬眼,是靖智。
"你一直跟着我?"我问,没接他的手帕。
少年有些不安:"你在我家时脸色很不好,爸爸有点担心。"
他现在到担心起来了。是呀,我现在在他的地盘上,出了事,母亲会找他麻烦。
我站起来,理顺头发,这时的我不需要同情。
"那又怎样?你打算送我回去?"
他无辜又可怜地看着我。
我退让了,他毕竟是我弟弟。我看看表,说:"已经快七点了,你送我到车站就可以了。"
他急忙说:"我们同路的。我的补习班就在你学校对面。"他放小了音量,"我以前见过你......"
居然还有这么一回事!怎一个巧字了得?
我们坐地铁回去,因为要去的地方是上班族密集的写字楼区,所以这个下班时段,去那里的车很空。
我们两并排地坐着,车有节奏地缓缓摇晃。饥饿和疲惫让我的神智开始不清。
靖智的腿上放着一个大大的书包,里面满满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