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有叹气。
过了一会儿,Kei轻轻说:“冷。”
我立刻给他捂紧被子。
“胸口的伤……有些痛。”
“那样大的伤,阴雨天自然会痛。”
我拿来温水袋,让他抱在怀里。他一直难受得睡不着。
于是我想了个法子,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只怀表,打开来,放他枕头边。怀表发出单调平静的滴答声。
“英国皇家工艺。”Kei说。
“你真识货。”这是我一个英籍教授送我的毕业礼物。
Kei忽然说:“林小姐,你不爱打扮吗?从不见你戴首饰。”
“我嫌累赘。”我说。
“不。女孩子就该挂条漂亮的链子在脖子上。脖子是上帝创造女人时专门供她们打扮用的。”
怀表起了做用,他渐渐睡去。
睡了也好,能睡着说明已经不痛了。不过他也睡得不安稳,总是做噩梦。他的睫毛长长的,合下来的时候在脸上留有一道影子,非常有黑白电影里的悲情意味。我看他眼珠在眼皮下不断转动,神情慌张不安。
人的梦真是个科学都不一定能解释清楚的东西。
我轻手轻脚起来。关风在外面等我。
“他不该老待在这里。这对他的身体不好。”我说。
“他情绪低落那是必然的。”
我气,“这里那么拘束,他情绪当然不好。情绪影响内分泌,内分泌失调容易致癌。”
“他会得癌症?”关风不这么认为,“那好,我们给他换个地方。”
“老房子怎么样?现在没人住,僻静。”
关风没有意见。
我留在那里陪Kei,一直到天亮。
虽然我什么也没有做,但我相信他一直是感觉得到的。在孤寂痛苦的时刻,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
他的亲人呢?朋友呢?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他睁开眼的时候我正窗户边把一大束新鲜的红色郁金香cha进水晶花瓶里,清晨的阳光照耀进来,水晶瓶子折射出灿烂的银光。我对他微笑。
“今天中秋,Kei。你看天气多好。”
他的气色好了很多,“我没有说梦话吧?”
“你差点连呼吸都没有了。”
他笑了笑,有些勉强,忽然他闻到了什么,问:“这是香奈儿的栀子花香水,林医生,你恋爱了?”
我从脚下捧起一个篮子,里面满满是初放的栀子花,“这是真花,先生,今年最后一批栀子花,刚从温室里摘来的。你很快就能看到一院子这样的香花。”
他好奇。我告诉他:“我们打算给你搬家。你会喜欢上那所大宅子,是我成长的地方。”
[七]
老屋那个大宅子有个风雅的名字叫“栀子园”,因为种满了栀子花。以往的夏天,离大宅老远就可以闻到阵阵花香。久了,就成了一个标志。周围的人家有时就会告诉亲戚,你要来,开车经过那座有香花的院子,再10分钟左拐就到了等等。
我去那里看KEI,没有叫司机,没有开动车上的定向驾驶,自己开车去,并且很肯定不会迷路。
大宅子里依旧古木参天,鸟儿在树梢鸣叫。我看到有清洁工套着根绳子在楼顶清理瓦上的苔鲜,动作惊险刺激。
护士延我进客堂,“林医生来得好早,KEI先生刚才还在问你什么时候到。”
“他昨晚睡得好吗?”
“半夜醒的次数已经没有以前多了。他很喜欢这里,睡眠便好了很多。”
房子几乎没什么变,我凭着点模糊的记忆,摸索进了以前女眷起居的厢房,然后径直走进去,跪下摆正茶几边的垫子,然后起身熟练地拉开一旁面向中庭的拉门。
中庭的那株古榕这些年好生长了长,已经占了院子的一大角,阳光从树梢泻下如金丝。
母亲一次从娘家叫来过一个算命先生来算命。那个算命先生长一张削尖的脸,仔细看我手掌上盘盘错错的纹路,对母亲说,“夫人放心,大小姐是天生富贵命,一生有贵气,会嫁得好人家。”每句话仿佛都是照着母亲的心思说的,怀疑有读心术。
可我现在住的不过普通中产人家的小洋房,这年头,还有谁住这种大而空的宅子。半点没个人影,叫一声半分钟没人应答。
然后我回过头,看到KEI正靠在厢房的门口,手里还抱着我带去的郁金香,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调侃道:“小姐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