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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大人今天崩溃了吗(154)

她坐在书桌前写兵论,永远是半歪着脑袋半扭着身子,行不端坐不正,纸团扔了一个又一个。

看她是否认真,他甚至不需要抬眼,只看她有没有坐在位置上扭来扭去,就知道她的心思到底在哪里。

就在那张桌上,红灯笼的光芒从窗外映进来,室内像是披挂上了无形的红色喜绸。他看到自己端着酒杯,凝望着面前的花仔。

——“你知道两杯酒还有旁的喝法么?”

——“什么喝法?”

交杯。

这是一个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答案,也是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隐秘愿望。

姜安城望着门,缓缓举起手里的火把。

花仔的出现,已经是上天给他枯寂人生中添上的一笔亮色,他若还想再奢求,未免太贪心了。

到此结束吧。

这趟北疆之行,已经是他对自己最大的放纵。

一切该了结了。

火把落地。

“轰”地一声响,火舌沿着石脂水的浸润,狂暴地吞灭了整间屋子。

天空上的雪花还在细细飘落,尚未落地便被火舌舔净了。

姜安城缓缓转身,任大火在背后熊熊燃烧,他解下了斗篷,在姜原面前跪下:“儿子有错,请父亲责罚。”

火舌狂肆,猎猎燃烧,如一头狂暴的巨兽,而姜安城跪在地上的身影笔直冷硬,像是亲手放出这巨兽再一举将它毁灭的人。

姜原伸出手,托起姜安城的下巴,火光映在他的眼中,像是往里面映入一点妖异的色彩:“阿城,告诉我,亲手毁灭自己心爱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姜安城的目光迎向姜原,眸子沉静到极点,像是最沉最沉的沉潭,再浓烈的火光也无法穿透。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忽地,轻轻笑了一下:“心已死,哪里还会有什么滋味?”

“哈哈哈哈。”姜原仰天大笑,火光熊熊,烈焰纷飞,雪花飞舞,冰寒与狂热交织,姜原的笑声里仿佛同时混合着喜悦与绝望,“好孩子,恭喜你,你找到了成为姜家主人的路。”

姜安城看着姜原。

从小到大,父亲永远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峰,姜安城仰望他,敬畏他,他仿佛一直笼罩在光辉与迷雾之中,姜安城从来没有看清过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此时此刻,光辉和迷雾好像同时消散,姜安城发现自己好像有点靠近他了。

为了姜家的利益可以奉上全部精血,可以将一切都视作牺牲,没有人的暖人的情人的爱,与其说他是一个人,不如说他是伺养和侍奉姜家这头巨兽的,神魔。

——这便是姜家家主。

也是姜安城将来要踏上的路。

在这一刻姜安城毫无阻碍地懂得了姜原的意思——那些让你动心动情的,皆是软肋。

而姜家家主,不能有软肋。

这一夜成为了一道分水岭。

在这一夜之前,姜安城虽然有少家主的身份,但姜家真正的核心事务,姜原从未让姜安城插手。

这一夜过后,姜家内部议事时,姜安城出席的次数便渐渐多了起来。

姜钦远对族中的事情向来不大了解,有一回有事来找父亲,在荷塘外等着的时候,见到姜安城最先走出来,族中所有的叔伯全跟在后面。

姜钦远恍惚地发现自己好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姜安城了。

不知是不是这长时间未见带来的陌生感,姜钦远眼睁睁看着他走近都忘了打招呼,直到父亲提醒,他才回过神来,“见过堂哥。”

“无礼。”父亲姜理道,“见过少家主。”

姜钦远连忙改口。

但姜安城只略点了点头,脚步未停,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一直到姜安城走出老远,姜钦远还是没能收回视线。

“堂哥……不是,少家主怎么了?”

姜理瞪他一眼:“什么怎么了?”

“就……感觉跟以前很不一样了……”

姜钦远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明明堂哥还是那个堂哥,明明以前也是这样带着强大的疏离感,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光是靠近就让他觉得嗓子都被冰封冻结,说不出话来,更不敢靠近。

如果说以前的堂哥是高岭之雪,那现在的堂哥可就真的成了一座冰山了。

“这是幸事,是姜家的幸事。”姜理望着姜安城的背影,神情有几分复杂,“只是对他自己而言,便不一定了。”

姜钦远只见雪纷纷下着,姜安城的脚步渐远,明明有许多人簇拥,可姜钦远却莫名地觉得,那道身影好像无限孤单。

姜钦远忽然有点怀念在通州那个跟他们一起打叶子牌的堂哥来。

那个在灯下微微含笑的堂哥,和眼下这个堂哥,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姜安城也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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