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落座之后,递给杨锦瑟一份名单,开门见山:“钟离远已回京,你必然已获悉。”
杨锦瑟轻轻点了点头,注意力集中在那份名单上,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攸宁语声徐徐:“你手上拿着的名单,全是当初钟离远征伐附近的锦衣卫所的人,更有一些是一直随军行走的。不管你还是杨锦澄,我要你们出面,让这些人说出所见所闻所查证的事实。”
杨锦瑟瞠目结舌,缓了好一阵才道:“当初告发钟离远的人,都是冒死到衙门投案,签字画押的,就算这些年已经相继身死,但他们的证供……就算锦衣卫,也没法儿证明是假。而名单上这些锦衣卫,你要他们明明白白地有个说法,等同于是有半数的可能断了他们的仕途。”
攸宁怒极反笑,端起茶盏,送到唇边,又移开,“他们的仕途要紧,钟离远仕途受阻就是活该么?”
“当时的情形你并不知……”
“你又知道多少?!”攸宁倏然将茶盏重重地放回到案上。茶水飞出,在案上落下深深浅浅形状不一的水痕。
杨锦瑟其实也被吓到了,强忍着才没跳起来。这只是因为,她对攸宁还是很了解的,这人真的将火气表露在举止间的时候,就是了不得了。
“说正事儿。”攸宁道,“你拿着的那份名单是假的,真的那一份,要等你答应全力帮我之后才能看到。其次,我手里有行贿杨大人、杨老爷、杨夫人数桩罪行的证据,其余一些小官员、商贾亦如此。杨大人,意下如何?”
“你怎么能连我爹娘都卷进来?!”杨锦瑟怒了,“他们都是待你和阁老那么好的人!”
“钟离远救下的苍生,定会有人像你爹娘一样积德向善,谁又曾顾及过被牵连的钟离家族中人?”攸宁笑得冷酷,“跟我谈情意?你拿什么跟我谈?你敢拍着心口说,当时若无钟离远,你主子也能坐稳帝位?你跟你爹娘能有今时今日?!“
“可还有萧拓……”
攸宁瞧着她,目光酷寒,“你再跟我无理取闹,那就滚。我不跟你讲任何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只讲这案子。”
“……”杨锦瑟气闷了一阵,又斟酌了一阵,老大不情愿地道:“你只管说好了,家父家母和我能应的,你都找我。”
“好。”攸宁道,“接下来,照着我的亲信传给你的话行事,确信你无二心,会把相关锦衣卫名单交给你。但你要记住,这必须是两日内完成的事,晚一刻,你与双亲余生都不得安生。在我眼里,早已没了值得同情怜悯之人。”
杨锦瑟默然良久,颔首。
攸宁因着对方神思恍惚,温温柔柔地警告且强调道:“我斟酌清楚之后,有所作为,我会把名单交给你,但你敢动任何一个,我就让你和你双亲身首异处。”
杨锦瑟沉默一阵,黯然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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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下了一场连绵终日的春雨。
攸宁先是打喷嚏,随后就开始咳嗽。她预感不大好,忙把筱霜晚玉唤到近前,将近日的事细致地交代给她们。
之后,便开始发热昏睡。
筱霜晚玉急得团团转,顾不得她平日里一些忌讳,去告知了外院的景竹向松。
景竹向松又即刻禀明萧拓,请他拿个主意。
萧拓闻讯后,从竹园调了两个大夫,到府中给攸宁诊治。
她这种病可真要命,你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病。
所谓的防患于未然,针对她,是不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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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睡中的攸宁,梦境不断。
此刻梦中,飞雪连天,顾夫人所住的庭院之中,跪着攸宁和丫鬟筱霜、晚玉。
鹅毛般的雪片随风辗转,纷纷扬扬地落在主仆三个的发间、肩头、衣衫。
北风凛冽如细刃,经久不息地凌迟着面庞,那份煎熬,远不及双膝久跪冰雪的入骨之痛。
渐渐的,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身形失力、僵硬。
攸宁茫然地望着苍茫飞雪,怀疑自己会活生生冻死。
如何落到这地步的?
出嫁前,她与家门决裂,最在意的故人又是九死一生的处境,心境几近绝望。
进到顾家的每一日,形同行尸走肉,与行动不便的顾文季经常好几日不见一面。
顾夫人给她立规矩,她受着;顾芳菲变着法子给她使绊子,她也受着。
看似逆来顺受,其实是生无可恋、死又不值。明知不是长久之计,却因消沉至极,一日日捱下去。
如此,换得的是顾家母女变本加厉,简直不把她当人了。此时情状,不过是比往昔更重了些。
顾芳菲施施然走出门来,停在近前,幸灾乐祸:“新疾旧患的,这次应该熬不过去了。你别说,想到日后没了你这出气筒,还挺失落的。”语毕,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