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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后(453)+番外

当然,这发难也发得相当文雅,时人讲究言语有度、行止有方,时兴士林之风。

这人先洋洋洒洒作骈文讲述子嗣之重,圣人如今二十有三尚无子嗣傍身,实让人心惶惶。后言为免皇后太过操劳,当广选佳丽充盈后宫为皇后“分忧”,圣人雨露均沾、广为播种,方能收货“强壮子嗣”——

此既为皇室计,更为天下计。他实心忧难安,方冒死相谏,更以前朝哀帝独宠一人,褒姒祸国,妲己倾国为例,强调后宫独宠之危害。

这一派浩浩之言有理有据有节,直说得群臣个个点头称是,心里升起郎君共同有的危及感:若换成从前的圣人,自然是会从善如流、欣然受之了。

这姓孙的大员也洋洋得意领受众人赞誉眼神,孰料“啪”的一声——

众目睽睽,就被兜头来的一卷折子毫不留情地打在了脸上。

自銮座及至孙大员所站之处,约莫有十二三丈,换作常人,这般轻飘飘的折子应该是半途就落了的。

偏圣人出自鬼谷子门下,武道一门几已臻至化境,莫说挽弓百步穿杨,便千步也不在话下,手劲与准头超乎寻常。

于是这出头的椽子此时便倒了大霉了,刚猛的劲头直接摔在了面上,塌鼻梁上一道红痕几乎深可见骨,鼻血不受控地哗啦啦下流,眼泪鼻涕一把掉,那形容……

邋遢狼狈,又可怜又可笑,让人几不忍卒睹。

孙大员疼得眼泪汪汪,偏头顶还轻飘飘来了一句:

“众卿对孤娶小老婆,很感兴趣吗?”

新圣人为臣子乐道的,除了那副让人惊为天人第一眼惊第二眼痴的俊俏面孔,便还有那管子清冽嗓子,但凡听见,不论吵得如何沸反盈天、义愤填膺,都能觉得心头一清,从脚底板到头顶心都透着凉爽舒坦。

可此时感觉不到舒坦了。

众臣鹌鹑似的站着,从脚底板到头顶心,都冒着凉气,要被冻死了。

有大胆的偷眼往上觑,只能见到玄色冕珠下,圣人嘴角:拉平了。那薄薄的唇,一开一闭,便好似有千年的积雪万年的寒冰卷来:

“孤是不是给你们的活太轻了?有闲暇到,来管孤的私事了?”

“臣不敢!”

几乎是立刻的,群臣伏地,大呼冤枉。

杨文栩一瞪眼,怒道:“圣人!”

杨廷眯了眯眼,透过冕珠,看着座下泰然而坐的杨宰辅。

作为亲身父亲,杨文栩在这金銮殿上有优待,特赐红木椅,可见圣不跪,半礼即可,最近半年里,他一直安安分分地帮忙稳定朝政,原来:竟是在这等着了。

杨文栩起身,上前半步,半屈膝道:

“圣人家事亦国事!”

“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圣人独宠蛮后一人,打破朝野平衡,此风不可涨!蛮后独霸圣人一人,此不贤;容色太盛,有祸国之嫌!”

他站如山岳,振振有词,群臣伏地喊“喏”。

杨廷不露声色地掀唇笑了,李褚焕作为新封的中书舍人,赐御前行走,平生最是明白圣人对蛮后的看中,心道:坏了。

果然坏了。

新任圣人要说与前一任有何不同,大约便在这倔驴似的脾气,十匹马都拉不回的认死理性子。

“宰辅恐怕弄错了。

“孙爱卿也错了。

“史笔为郎君所录,难免习惯以春秋笔法,去概述君主错处。那些亡国之君,哪一个是因女人灭国?概因本身好大喜功、穷奢极欲,又无能无德,值王朝气数将近之时,天时地利让他亡!

“宰辅所言,莫不是将孤等同于那些无能无贤好大喜功的亡国之君?!”

这话,问得便重了。

杨文栩再如何,也不能当着众臣面说自家儿郎是无能无德之辈,只沉默垂首。

杨廷又道:“再者,当年蛮后在闺中时,便是白鹭书院三任的中元魁首,德礼向来第一,她常常在后宫进言,劝孤广纳佳丽,但孤不愿!”

群臣垂头,心里不约而同地道了声:“放屁”。

若要蛮后劝圣人纳妃,那简直是天下红雨、乾坤倒转都不可能之事——可圣人说蛮后劝了,那便劝了。

杨廷也不要他们答,接着道,“孙坼,”他指着那摸着血鼻子邋遢大员道:“你正妻贤良,偏你贪鲜好色,以至常有失智之举,虽非宠妾灭妻,可也家宅不宁,如今你大郎视你为仇敌,家庭难睦,可对?!”

这时,朝列中一着绯色三品鱼龙服的年轻郎君信步而出,站定正色道:

“正是!”

掷地有声。

孙大员的脸子不单是被圣人当众掴了,还被丢在地上踩了又踩,碎成一地补不回来了。

他红着脸,称是,一张口:一颗门牙活着血水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