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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生(299)

李主任仍然沉默。

他却懂了:“我记得十六年前GBM的生存率中位数是十个月,现在呢?”

李主任顿了下,咬牙道:“十五个月。”

楼明玥点点头,可惜道:“好短。”

李主任难过:“明玥,我们不看折中的数字好不好,往高了看,也有十年五年的,你不要放弃,我们可以努力,奇迹不就是靠创造出来的吗。今天就能安排入院,等会诊过后,我们尽快手术尽早治疗。”

楼明玥看着窗外却未言。

良久,他忽然摇了摇头:“住院了,会来不及的。”

“明玥……”李主任着急。

楼明玥打断他:“我会回来住院的,只是再等等,有些事我要做完,有些人,我要见一见……”

这样混乱尴尬的情况在金律往年的预复赛上或许出现过,然到了半决赛,高手交锋间还能有这突发意外,的确是第一回 。

尽管这选手受评委不少褒扬,尤其董树声和赵炳然,但再如何偏爱也不能由他这样胡来,简直是对大赛名誉的伤害。

可他们仍犹豫是否真要中止比赛,若真由他们打断,别说15号选手这次的奖项没有指望,或许对他以后的职业生涯都会是一次巨大的伤害。

正在评委权衡矛盾间,台上曲声戛然而止,15号反而自己停了下来。

弹断了。

无论是演奏还是比赛,弹断都属重大演出事故,你可以跳,可以混,可以悄悄的重复一节一段,甚至有些人现场瞎编都该想法子把音乐继续下去,等后面几节再圆。

偏停下,是最要不得的结局。

但祝微星却停了。

就在观众无语,评委可惜,主办方抓狂,纷纷以为他是打算退赛之际,15号选手深呼一口气后,竟然说:“我想重来。”

按他刚才那表现,重来并无太大意义,评委基本不可能再给他高分。有两位便频频摇头,表示不同意,但董树声和赵炳然却示意可以,愿意再给一次机会,毕竟符合大赛规则,只看最后一位评审的意见。

那是个外国老人,半决赛场,主办方特意从Y国邀请来的国际知名钢琴大师西尔维奥。他与中国有些渊源,并会一些中文,而场内其实不少其他器乐的参赛者是冲着他的名号来的。

此刻,西尔维奥瞧着祝微星,一语道破:“你不太会贝多芬。”

祝微星坦然承认:“是。”

西尔维奥:“所以,有必要再继续?”

祝微星没在老人严肃的质问下发憷,他认真的想了想,答:“有。”

场内一时被他这淡定态度惊到。面前可是西尔维奥,上世纪最杰出的钢琴家之一,台上这小子是多不知天高地厚?弹砸了还敢跟大师这样理直气壮,怕是要吃不完兜着走。

没想到西尔维奥只是打量了他几秒后,竟然点了头。

大师都不怕浪费这七分钟,其他评委自然没了意见。

而祝微星在董树声鼓励的眼神中重新回到钢琴前,坐了两秒后,他勉力忍耐住高烧中的浑噩与不适,握了握酸痛至极的手,止住颤抖,再一次敲下了琴键。

“先生最近好吗?”

幽清的茶室内,阳光茸茸,清茶袅袅,师徒二人对坐相饮,一尘浮光暖静。

对座的老人形貌清癯,笑容温柔,他看着面前的青年道:“我当然好,你们都怕我寂寞,隔一阵就来看我,你这样,你师兄师姐也这样,连她的朋友都这样,是当我多爱热闹?”

楼明玥浅笑。

目光又落向桌上一排调律工具。

这么多年,琴房的琴都是先生自己调的,一台都舍不得假于人手,楼明玥实在怀念。

海鹰发现到他的眼神,表情一顿,本想转了话题,却听小徒弟说:“我最近练了一首新曲子,先生要听一听吗?”

海鹰一愣:“你……还弹琴吗?”

楼明玥点头:“以前弹琴是疲累,现在弹琴是消遣,本想完全戒了,但发现好难,实在心力交瘁时,弹一弹,日子就又能继续了。”

海鹰看着他比自己还削瘦的模样,不忍听下去,只说:“好啊。”

楼明玥弯起眼,竟露齿笑了笑,起身去了琴室坐下。

可当琴声响起时,海鹰却一下皱了眉。

台下的西尔维奥也在皱眉,因为祝微星的起手弹得和第一次一样,第一乐章的引子,依然冷静且平淡。

但细听又渐渐不同,像一声悠长的轻叹,延展出其后的絮语,又像命运齿轮的机械卡壳,自此开始艰难的轮转。

这首奏鸣曲是贝多芬二十八岁所作,当时他正深受耳疾所困,却不得不因为钢琴家的前途,掩下这个苦痛的秘密,独自面对未卜的前路。《悲怆》第一乐章的起始,便充满这样矛盾心酸的挣扎。强奏之后又减弱,弱奏之后又渐强,忽高忽低,往复旋转。像命运的高峰低谷,生命的崎岖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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