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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惊鸿客(65)

作者: 果喜 阅读记录

令人惋惜的是,生父与卢氏只有三年的夫妻缘份,三年后卢氏因难产而亡。卿卿佳人就这样撒手人寰,生父措手不及,几近崩溃。他们只是携手了三年而已,上天为何如此薄待卢氏,他惊愕只是一夜间夫妻俩就已经阴阳相隔,此生再也不能相见。那时,生父无法接受妻子已经离世这件事,他将卢氏的灵柩放在禅院里,迟迟都不肯将她下葬。

每到卢氏的生辰祭日,他更是肝肠寸断。那些过去只是觉得寻常的日子,如今叫他难以忘记。牛郎织女尚且都能一年一会,在七夕佳节见上一面。而他与卢氏却是死生不复相见,那琴弦和鸣的三年就像黄粱一梦。

卢氏死后,生父郁郁寡欢。即便续娶了官氏,还有颜氏为侧,也弥补不了内心的痛楚。直到遇见了另一个女子,我的生母沈宛。

生父在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里,某次有机遇去江南小住了一阵。那时,友人顾贞观为他介绍了当地一位颇有诗词才华的名妓沈宛。

生母自小在江南长大,是个汉族女子。而生父何以知道这个女子,皆因那些汉家文友的赞美之词。生父的文友里,属江南人士居多,闻听此才妓,慕名买场,又荐与生父。所以她的才华,生父很是欣赏。也许是对寻觅知己的渴望与怜惜,两人有情有意,遂结金兰之好。

生父回京后,托好友顾贞观将生母接入京城。只是由于种种原因,生母不能名正言顺地进入明府,只能在德胜门内置房安顿。

但好景不长,半年后,也就是康熙二十四年。生父抱病与好友一聚,一醉一咏三叹,而后一病不起。七日后,于农历五月三十日溘然而逝,年仅三十岁,虚龄三十有一。

面对生父的英年早逝,生母含泪返回了江南。只叹天公不作美,有情人终不成眷属,留下一段让人叹息的风流憾事。

回去后,生母才发现怀了身孕,一个弱女子的孤独无靠可想而知。雁书蝶梦皆成杳,她与生父自此连书信相交都是不能了。惺惺相惜的两人,便是阴阳两隔。

这个富家公子,不管对谁,都是坦诚相待。他交友“皆一时俊异,于世所称落落难合者”,这些不肯落俗之人多为江南布衣文人,如顾贞观、严绳孙等。他对朋友极为真诚,不仅仗义疏财,而且敬重他们的品格和才华,如同“平原君食客三千”一样,当时许多想升官发财的名士才子都围绕在他身边。

“山一程,水一程”与“风一更,雪一更”的两相映照,生父风雨兼程的人生路,正如其词。

他的好友顾贞观曾这样评价:

“容若天资超逸,悠然尘外,所为乐府小令,婉丽凄清,使读者哀乐不知所主,如听中宵梵呗,先凄惋而后喜悦。容若词一种凄忱处,令人不能卒读,人言愁,我始欲愁。”

也正如他的先生徐乾学所形容的:

“从吾游者亦众矣,如容若之天姿之纯粹,识见之高明、学问之淹通、才力之强敏,殆未有过之者也。”

万岁爷爱读生父的诗词,经常赏赐给他金牌、佩刀、字帖等礼物。我以往读的诗词里,也见过生父的一些诗词。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又如木兰词里的一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由此可见,生父的本性绝非官僚。他的内心,是一个清新超拔的隐士,只不过隐于市、隐于朝而已。并不见得就比隐于野、隐于山水来得容易。紫禁城,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束缚个性的大鸟笼子;纵然是以金丝银线编制,同样意味着对翅膀的限制。他尊重皇帝,但更向往自由。他的一句“不是人间富贵花”,足以证明他对功名利禄的超脱与淡泊。

官门一入深似海,这种苦闷的情绪长期折磨着清高的诗人,使之常有无奈之感。当然,生父是懂礼法的,不好意思像陶渊明那样罢官,挂冠而去,那折腰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一次,他去大觉寺烧香拜佛,吟咏道:“蝴蝶乍从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此时相对一忘言。”

是啊,真正的鸟儿,是无法在笼子里颐养天年的。他喜欢约一群文友在渌水亭里诗酒唱酬,这种雅趣,才是他向往的。

说起生父生母,他爱过她,她爱过他。只是这爱因何而起,未开始就已穷途。而我,只是个遗腹子罢了。

清圣祖康熙二十五年,师傅在江南捡到我的那天,发现襁褓中塞着一张花笺。师傅取出打开来看,只见花笺上字迹娟秀的写着一段话:“江南艺妓沈宛,迫不得已留下此婴,名唤纳兰长安。生父是京城纳兰家长子,纳兰容若。奈何命薄缘浅,从此无处寻。若是被有缘人发现,便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