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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美人夜来(6)

后来。

他再也不能够亲切地唤她宓儿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辛酸的称谓。嫂嫂。可笑的是大哥登基之后还没来得及将宓儿封做皇后,他的心就乱了。他的身边开始围绕着一个接一个的后宫佳丽。多疑的他甚至总怀疑自己与宓儿在私下仍有往来,做了见不得光的事。他将宓儿冷落,再贬至邺城,他却流连洛阳或许昌的红花绿柳。

骄傲的宓儿呵,水晶骨头,琉璃心,她定然万般委屈,难过,所以才作了《塘上行》,言辞间对自己的丈夫饱含怨愤和讥讽。与此同时,在那时还是?夫人的郭后,诬陷宓儿用木偶诅咒谋害大哥,大哥盛怒之下相信了此事,赐下毒酒,彻底地将她的生命了结。

这些事,挫骨扬灰也难忘。

对大哥曹丕是心存怨恨的吧?不仅怨恨,也忌惮。他毕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代帝王,自己的生死也cao控在他的手上。他们都是心思澄明的男子,所谓一山难容二虎,这道理,早在彼此降生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地烙进这万仞的宫墙。曹丕善武,曹植能文。谋军布阵,甚至指点江山,曹丕都驾轻就熟,可是,反对曹丕的人说他刚愎自用,器量小且多疑,而拥护他的人,则觉得曹植优柔寡断,缺少统领江山的霸气。朝廷内外,仿佛不约而同地分成了两派。只不过,在民间,三公子曹植的仁德谦逊,却为他赢得了不少的美名。先帝曹cao对于挑选谁继承皇位犹豫不决,亦是因为如此,曹丕与曹植之间,随着此事的悬而未决,便愈加剑拔弩张。更不曾想到的,是甄宓的出现。与其说她是一根导火线,倒不如说她是曹丕公然向曹植宣战的借口。渐渐地,兄弟间的默契荡然无存,剩下的不过是虚伪和礼仪。

想想当日,七步成诗: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字字泣血,句句锥心,却也不过是二十个形同符号的文字,打动不了谁,根本没有实际的意义。曹植负着手,望向窗外寂寞的明月,兀自叹息。

帝尤未归。

薛灵芸独自一人居住在不大不小的叠香园,身边连个贴身的婢女也没有,终日无所事事,才两三天的工夫,就已经闷得慌。

夜里。

明月清辉仿若在地上铺了一层霜。偶尔有奇怪的鸟叫声,风声,像女子的呜咽。薛灵芸半梦半醒间仿佛又看到了当日坠楼的黑影,悬浮在空中,在她的头顶,躲不开,又砸不下来。

她惊起一身的冷汗。

翌日。

薛灵芸去了苜蓿园。那是曹植在宫中暂居的地方。虽然她这样贸然地闯入很唐突,可是除了曹植,这里再没有一个人可以跟她算做认识。她拿出令牌,指着令牌上的血迹,将当夜目睹的事情说了。曹植诧异得很:“你为何要告诉我?”

“不知道。”薛灵芸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偷偷地想,总不能告诉你,是因为我信任你,而我信任你的原因不是因为你曾经替我解围,而是因为我仰慕你的宽厚仁慈,文采风流,亦动情于你和甄妃的故事,你是我在没有入宫以前就牢记在心底的一个人。

曹植皱眉:“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这些事,并非我应该cha手的。”

“哪怕人命关天?”

“嗯。”

薛灵芸一怔,表情有些僵硬了。是失望吧,没想到自己当做神仙一样崇拜着的人,竟然如此懦弱怕事。她觉得她好像是一个过早地从睡梦里惊醒的人,虽然看见了她梦中的霞光万丈,但那光芒,却在一点一点减淡,消退。她悻悻地正欲拿回令牌,却见曹植又将令牌仔细地嗅了嗅,跟着脸色也变了,问:“这香气,是从你身上染的?”薛灵芸接过令牌,也在鼻子底下晃了晃,道:“不是。在我捡到令牌的那个糙堆里,也有这样的味道。嗯,像茉莉,也像檀香……”

“七日香。”

曹植突然接过话,怔怔地呢喃。此时,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以茉莉、红莲、芍药等十二种花的花瓣,经过加工,晒干之后,研成独一无二的香粉,轻薄得几乎看不见颗粒,但撒在身上香气却能够足足停留七日,这世间想必除了甄宓,再没有谁懂得这款香粉的制作方法。那么,坠楼人,黑影,血迹,令牌,这些和七日香又有怎样的关联呢?

他改变主意了。

他突然很想弄清楚这件事情背后隐匿的真相。他重新接过令牌,说:“我会派人打探看看侍卫当中有谁不见了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