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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指间砂(25)

眼看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我想起时恩曾跟我讲,南京的冬天是可以看见雪的。我出生至今,对于雪,从来只是听说,广州原本就是少雪的地方,即使寒冬腊月的天,雪花也不是轻易能见的。所以当初时恩对我描述南京的某一场大雪,我的眼内充满希冀,他说我看上去像个天真的小姑娘。

小姑娘。我喜欢他将这个形容加诸于我身上,带着甜甜的宠溺,我几乎醉在其中。

然,美眷如花,流年似水,谁都敌不过。

我与少沅在走廊上谈笑时,我并不自在。杂务间被改成密室,那遍体鳞伤的老者就藏匿其中,少沅不是不知道,他也曾替我劝说爷爷搬回厢房住,但爷爷看上去始终冷漠而委顿,不说一句话,我们都没有办法。是以每次经过,总是凭空的觉得紧张,仿佛有一双燃烧的眼睛,在暗处,闪着寒冷的光。



【八】

那一日,自外面回来,带了新鲜的米饼和白糖糕。爷爷正埋头雕刻一个木质的人偶。虽然他戴了面具,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但他那样专注,我便固执地认为,他此时必定情浓如墨,眼内有赫赫的相思,他在雕着他心爱女子的轮廓,那是他甜蜜了半生也流离了半生的伤憾。

当他看见我,他很快停了手,但我仍然可以清楚地分辨,那的确是一个女子的雕像,五官模糊,头发梳成髻,也许是尚未来得及细细地打磨,只能隐约看出人偶的脖子上有高高竖起的领,小腿靠近脚踝的地方,是旗袍的边。

煞时,有奇怪的念头自脑海里一闪而过,两手微颤,刚要递出去的白糖糕掉在地上。

我蹲下身去,他坐在椅子上,弯下腰,我们都试图将白糖糕捡起来。我看不见他面具背后的脸,但却可以看到他左手腕上的一条银色的链子。

因为特别,所以我记得清楚。

我很快退出密室。

六月天光,灼灼的白昼第一次让我觉得无所适从。两眼酸痛,泪水如潮,嘤嘤的泣于苍穹之下。



【九】

我知,他是时恩。

我本以为,那人偶雕的是叶楚琪,时恩的奶奶,一直到我注意到人偶的衣着。就算是当今,旗袍也未能得到大众的认可,多数女子仍旧羞于将身体的某些部分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数十年以前,大清朝尚在,旗袍是根本没有的。反倒是我,因见惯了风月的场合,美丽的衣饰我向来无所避忌,对旗袍这样精致的改良旗装,是尤为偏爱的。

若不是再看见他手腕上的银链,我亦不敢做出如此大胆的假设。

然,时恩,你这般欺骗,这般躲藏,可是为我?

反复想起,泪盈于睫。

我做了时恩最喜欢的菜式,着下人端进密室。我安静地垂手站在他旁边,我说爷爷,这些菜都是您最喜爱的,您赶紧尝尝。

他抬头看我,四目相对,咫尺的距离,却隔着面具,隔着那场大火,远了天涯。

为此,悲哀如潮,汹涌的将我淹没,缠绕,不得解脱。是以少沅看见我,开口便问,珈彤,短短数日,你竟憔悴不少。我尴尬地笑,无计相回避。

少沅从怀里掏出一只绿玉镯子,问我,珈彤你嫁给我可好?

我立地而僵。



【十】

我戴着少沅送我的镯子,端给时恩一盅燕窝粥,故意让腕上明亮的幽绿的光,照出周围跳跃的灰尘。我说爷爷,姜军长要我嫁给他。

时恩拿着勺子的右手,很明显的顿了顿,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我,哦,姜军长是好人。言下之意,主嫁,不主留。时恩,他当真对我没有过多的留恋?他竟忍心到了这样的时刻也不以坦白讲我挽留?

我颓然地站着,看他一口一口地喝下碗里滚烫的燕窝粥,逼仄的密室,空气几乎凝滞。

良久,我说爷爷,你能不能将那个木偶送给我?当作我的嫁妆。

他没有看我,人偶已经雕刻完成,揣在他怀里,他缓缓地掏出来,又细细地把玩了一阵,递给我,还有掌心的余温。只是这过程太过生硬,惟一欠缺的,就是他面具下面的表情。我不知,他有没有为我流一滴眼泪,或者,哪怕仅仅是轻微的蹙眉。



【十一】

春光寒,流水残,潋滟旧曾谙。

面目全非的男子,立于巷口,看迎亲的队伍鱼贯远走。半晌,不曾动过一根手指头。左右都是斑驳的院墙,他尤记得,当日的火自厨房蔓延,那痴呆的老人吓怀了心脏,僵在原地。尔后有年轻的男子闯入,他们撕扯,殴打对方,男子不敌,撞到门板昏死过去。而他,则被燃烧的断裂的横梁压住,拼死捡回了性命,却毁了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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