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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差班生(34)

作者: 意枕孤光 阅读记录

小女孩蜷缩在公西真人的臂弯中睡得香甜,蹭了蹭温暖的怀抱,将黑泥刮掉些许,露出脸上莹白生光的肌肤。她的脚上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在往外渗血。

一截瘦弱、馨香却枯萎泛黄的花枝握在她手中。

公西真人随即宣布,这个小女孩,将是他的第四位嫡传弟子。

天玑门上下震动,掌教收徒岂是小事?何况公西真人明明算过命盘,此生只得三名弟子,如何又跑出个第四名?这等卜算之道,最忌讳便是出尔反尔,说严重些就是触怒天道,轻者修为倒退,重者道心破碎,百年修为化为乌有啊。

因此,有不少长老、师叔纷纷出言劝阻公西真人。

奈何他一意孤行,甚至一反以往的低调作风,举行了盛大的收徒仪式。天玑门的长老们受邀坐在台下,个个僵着脸,不像来参加拜师大典,倒像来参加公西真人的葬仪。

其他人不知道个中缘由,易瑶丝等人却是清楚的。

在决定收徒的前夕,师父已经传音给他们。

印象中慈蔼、成熟,如同父亲一样教导他们的师父,却沙哑着嗓子,一断一续地说:

“天道垂怜,人界不亡,叫为师寻得了她。。”

外人好奇小师妹的来历,师父总是避而不谈。可架不住易瑶丝的歪缠,悄悄告诉过她一部分。

二十年前,人间大旱,以湘水之北颍都最为严重。旱灾以颍都汴州城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稍富裕的人家早就举家逃亡,飞也似地离开这不祥之地。只剩下那些老弱病残,或因留恋故土、或因身无分文,无力逃离汴州城的人。

在官府的支援赶到之前,他们已经变为一具具印有齿痕的白骨。

公西真人为这惨状震撼,夜观星象,算到汴州城有大妖作祟。他驾驶云舟,从万里之外的天玑门,星夜不停,很快就赶到汴州城。

而汴州城的真实情况比星象预示的更加凄惨。公西目之所及,皆是被剥去树皮的老木,被翻犁过多次的黄土,其中竟连一点点绿意都不存在,那是因为饥饿的人们吃光了一切存粮之后开始搜食草根树皮。

饿殍载道,浮尸遍野。

公西不止一次见到羸弱的孩子躺倒在路边。有的甚至是几个月大的婴儿,蜷缩在破碎的襁褓里,只有那时不时微弱动弹的,如同小柴火似的手指,证明他们依旧艰难地活着。

公西当然杀了不止一次,对着这些孩子们流口水的人。他们也当然是无辜的,丰收的年岁里,这些对着孩子流口水的人,或许是乐善好施的小家太太,或许是勤快辛劳的农人,或许是经营着祖传小店,日复一日享受安定平和的商贩。

他们热热闹闹地过着充满烟火气,朴实而平凡的生活。

而这群孩子,从前不也是躺在父母怀中撒娇弄痴的幸福之人吗?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孩子们遇见了那小家太太,遇见了那农人,遇见了那小商贩,不也是亲亲热热地打个招呼,或许还能从他们手中得到一两块糖果的馈赠吗?

可现在他们已经成为一具具森森白骨,有的还残存一口气,无助地等待那被同类啃咬吞食的命运。

谁该为那印着齿痕、沾有汤汁的白骨负责?

谁该为那贪婪的、饥饿而疯狂的目光负责?

是星象预示的大妖吗?不,公西知道不是的。尽管许多人都认为天下之乱皆是妖孽作祟的缘故。

他们忽略了天道本身的意志。尽管历来大家都敬仰、远观而从不敢亵渎它,他们将这冥冥中不知存在与否的事物视为金科玉律,视为既定而不可更改的命运。但公西却明白,一切生灵,包括能够填山倒海、呼风唤雨的仙人在内,在天道面前也只是一粒尘埃。

扬起一阵风,需要在意一粒尘埃被吹向何方吗?

所以,人命在它眼中根本留不下痕迹。无论是一个人,还是百万人。汴州城铺天盖地的白骨残骸,也就只是一堆腐败的垃圾。

它是如此的巍峨壮昳,不可名状。众生匍匐在它脚下,称它为天道。

旱灾造成的影响,不止天玑门听闻。公西真人在汴州城徘徊十多天,遇见许多同来捉妖的仙门弟子,其中不乏数位晖阳真人。据说是一切源头的罪魁祸首,旱魃,很快就被他们联手除掉。

但,干旱仍未结束,甚至从汴州城辐射到颍都的更多区域。

更令人心惊的是,白日出现了魊的踪迹。妖物易除,却难使魊灰飞烟灭。因为它属于骸骨的怨念,是被抛弃,横尸在路边而遭同类吞食的孩子们的执念。

魊,是一种弱小的鬼物。它无法直接杀死人类,却能侵入人心,引动人们的恶念,制造更多的怨恨、嫉妒和贪婪。何况汴州城的魊,已经多到让公西心惊胆战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