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柯(4)

是了，喻计程出道二十年，视后影后无一不缺，来这电影里，为一个叫姚清清的新人做了女配。

照理说，她一不爱上综艺刷脸，二不爱下商演捞金，就连唯一专注的演艺事业，也甘心游在新人后头做一尾池鱼，可坊间八卦对她的人设却似乎总不满足。合照风波一出，孟凡在电话里满口幸灾乐祸，仿佛当初没能拦住喻计程自降番位的气，都随着照片中莫须有的“脸色”甩出去了。舆论的恶毒形象造得越立体，她越觉得喻计程可爱可亲。

就像她常对喻计程说的，做演员嘛，有棱角一点没什么不好。

而她说这话时总是忘了，自己是经常指摘喻计程待人不够圆滑的。又要棱角又要圆滑，喻计程想，自己在经纪人眼里，大概是一种介于克莱因瓶和“五彩斑斓的黑”之间的东西。

她挂了电话，手机跳回到通话前的画面，那是某马甲号写的深挖长文，喻计程没兴趣点开，往下一划却看到一条赞数挺高的回复：刚开机就开始造谣些有的没的，某新人演员的操作也太明显了吧？还有导演，也不知道出来澄清下？

这条评论虽然赞多，但其下回复惨不忍睹。喻计程手机一丢，暗笑闻橪是傻了才会跳出来掺和这种事，保不齐网络上这些百转千回的暗涌，也有她这位大禹的一番疏通。谁不希望自己的作品甫一开端就有话题度呢？

喻计程这是典型的小人之心。闻大导演此刻正在和工作人员商量选地取景，蔚县山里的初秋寒意逼人，到处走过一圈，冷风过时，回过神来已是鸡皮疙瘩骤起伴一个响亮喷嚏。对于网线那端的征战杀伐，其实半点也不知情。

身边有人催她天色渐暗，不如明天再看，闻橪看去，说话的是投资方插进来的一个副导，几天合作下来，做事能动嘴决不亲为，典型的资本做派。明眼的工作人员无一接话，闻橪也不说话，一旁的指导见状主动邀她往山下走走，自己正好想看看附近的风土人情。

这台阶给的再明显不过，副导没想到自己体恤下属的一片苦心居然没人领情，冷哼一声拢拢袖子回屋了。

闻橪走在乡间土路上，夹道的松林被大风吹出潮水般的涛声，此起彼伏，正像寂寥到极致的热闹。蔚县说大不大，拍摄地点却是实打实的穷乡僻壤，剧组租了一片当地老乡的砖瓦房临时住宿，还不到一周，就有人闹着去镇上找旅馆了，早起一个半小时车接车送，倒也没误过事。

喻计程听说这事的时候，十分不以为然，接过助理递来的打火机，一边点蚊香，一边认真给他分析：

这也就是一开始难适应，住上十天半个月，保准不会再有折腾的。该吃的苦都吃了，再去作妖不是蠢吗。她把蚊香头上的一点红光吹旺，小心翼翼放在了床尾无人经过的地方，嘴上忍不住又补充一句，干这行的，都爱意淫自己某天红出宇宙，谁不想留个好名声呢？小助理若有所思，喃喃道，听说去镇上的是姚清清。喻计程立马改口，哦，她啊，她不想。

助理乍一听还有点懵，不想？想什么？随即反应过来，是老板口中的“好名声”。

他八卦心挺重，正磨磨蹭蹭站床头等着后文，最好能来点独家猛料，谁知喻计程一把脱了外套，扭头看他，您要伺候我更衣？吓得他赶紧蹿出了门外。

这种老式的乡下房子多半不是一间独立，旁边还会盖个偏屋堆堆柴火什么的，有的连着邻居家侧门，都是本家，走村串户很方便。助理出来得太急，此刻才想起掏出手机开电筒，锁屏的微光一亮，视野里霎时一道活物的影子闪动而过，惊得他差点没拿住手机。慌张打开手电筒，向前照去，只见门外一片漆黑，手电的白光像被吸入夜色，破不开半点分明。

这时候回去会被喻计程笑死，他故作轻松地吹起了口哨，绕到那间偏房正面，才看见檐上挂着一个小灯泡，光还没他的手机亮。

上帝说，有光就不怂。助理拉开门，隐约看见里面有桌椅和床，似乎还挺整洁。正待退出来回房睡觉，肩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浑身毛孔都炸开了，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闻到一股清新的木质香味，一个噤声的手势竖在了他嘴前。是吴博，跟喻计程搭戏的男二。

大晚上你这是干嘛呢，探险啊。吴博觉得他鬼鬼祟祟的。助理忙解释，我不是我没有，刚从我家主子那出来，这荒郊野岭的晚上也太吓人了。吴博年纪不大，几日相处下来脾气极好，他趁机攀谈几句，连吹带捧的借着这个路伴回了房间，心里打鼓，也不知给喻计程丢人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