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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合(94)+番外

野外真是冷,冷得叫人牙关打颤,没有任何牵挂,简直有点置生死于度外。她在风雪里前行,枝头的雪突地砸落下来,远处还有狼的嚎叫。她紧了紧腰上弯刀,舍得一身剐,没有什么可畏惧。她如今活着已经没有任何目的了,亲口去问一问,问明白了,就是死也可瞑目了。十二爷呢,那样聪明的人,恐怕早看出端倪来了。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想克制,但是没有办法,这样的打击,生无可恋了,还忌讳那些么?

十二爷……他是什么想头?知道她是温禄的女儿,还能善待她么?他此行是为找汝良他们询问案子,如今他们都没了,是不是该调转枪头了呢?犯官的女儿,远不及普通百姓身家清白。原就是这样的情况,现在也有些自暴自弃了,遮羞布都给扯光了,十二爷跟前她还要什么脸面?只是对不住他,瞒到今天,叫人家什么想头?眼下要坦白也晚了,她没勇气再面对他,本想找到哥哥再好好报答他,可惜了……她心里愧疚难当,对不起十二爷,也对不起七爷。这回进山也许会死在这里,欠下的债只有到下辈子做牛做马偿还他们了。

风雪潇潇,她心头一片凄凉,咬着牙前行,山里那么黑,只有灯火照亮脚尖那一小片地面。四周围的雪折射出微蓝的光,落下一脚就陷到小腿肚。靴子渐渐湿了,脚指头冻得没了知觉,她努力蜷缩起来,把身子拧成小小的一团。往前看,隐约可见蜿蜒的去势。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是未知的,如果下一步就坠进深渊,似乎也没什么冤枉,她抱着誓死的心,如果汝良他们真的不在了她也不能活,早晚这样结局,便什么都不怕了。

她踽踽独行,恍惚听见身后传来呼唤,一递一声的喊着沐小树,像老百姓河边道旁喊魂的仪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再细辩了辩,确实是的,不知是哪路人马追赶上来了。

她突然泪流满面,说不出的一种滋味萦绕在喉头,两位爷大约还没放弃她,可她拿什么脸来见人呢?

道旁恰好有个糙垛子,她卷了把枯枝扫掉脚印,矮着身子藏匿进去,略遮挡一下,悄声往外看——脚步近了,一溜皂靴大踏步过去,火把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有人高声道:“才刚看见人影的,怎么一晃就不见了?”

十二爷踏进火光里,四下环顾了道:“脚下别停,只管往前追。”自己却顿下来,待人走远了,转身朝糙垛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①跑头子货:北京土话,不正派的女人,“跑”有私奔之意。

②诸葛灯:三面用纸一面玻璃的灯。

☆、第40章

“还不出来吗?“他看着糙堆下露出的鞋头,感到一阵牵痛。略等了片刻,不见她有动静,料她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他。其实很多时候人与人相处,并不一定要字字触到七寸,他耳朵虽听不见,却有比旁人更灵敏的感知。从他们相识到现在,她从来不曾和他坦白,他所料也非空穴来风。从她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他就能猜出大概来。

真是用了心思才会这样顾及她,之前也气恼,怪她这么大的事还瞒着他。可如今别说见她,仅仅看到她的鞋尖,便什么怨恨都没了。她的遭遇让人心疼,那么多的不易,独自咬着牙挺过来。本来满怀希望,突然落空了,这种感觉他能体会。

他叹了口气,隔着一层枯糙,在她面前蹲踞下来,“我十三岁入喀尔喀,初到那里过不惯,每天都盼着大英召我还朝。我皇父说过,少年游历是为磨炼性情,各人资质决定外放任期的长短。我一直觉得我不比其他兄弟孬,在喀尔喀办差也是尽心尽力,可是十年间朝廷先后六次派遣钦差巡视,从来没有带来召命。我一次次满怀希望,一次次落空,甚至连震聋了耳朵都没人惦记我。后来我看透了,要好好活着只有靠自己。我用不着谁可怜我,怜悯不过一时,撑不了一辈子。我要自己争气,让他们刮目相看,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赋闲。有的人赋闲还得一不重名利的美名,我不成。我东奔西跑不为加官进爵,像七爷说的,都已经干到这份上了,立再多的功勋都做不了皇上。我这么拼命,是不想听人背后管我叫废物点心……”他苦笑了下,掸开她脚背上的雪,轻声道,“人活于世,哪能事事称心呢,总有你预想不到的艰难险阻。都跟你似的,遇着事儿就溜号,自己一个人躲起来不见人,这就能行了么?世上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什么叫事在人为呀,鼓足了劲儿,一蹦就过去了,再回头看看,什么坎坷呀,那都不叫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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