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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112)

锦书把食盒交给小太监,旁边崔的几个贴心的徒弟燃起了红蜡烛,点起了高香,捧来了跪垫儿,躬身道,“姑奶奶,行礼吧。”

锦书扶着崔贵祥坐下,退后两步整好了行头,郑重请个双安,然后双膝跪拜下去磕头,边磕边掉眼泪,趴在跪垫子上哽咽,“锦书给干爸爸请安,干爸爸吉祥。蒙您不嫌弃,往后我就是您闺女了,我一定孝敬您,给您端茶递水,养老送终,不辜负您对我的厚爱。”

崔贵祥受了三个响头,一下像找着了依托。自己八岁上就净了身在南苑王府里当差,老家的人都死绝了,连个外甥侄儿也没留下,本来是孑然一身了,到老死拿糙席卷上,往海甸的恩济庄里一埋就算完了,从没想过死后还能有供奉,有人逢着过年过节的还能念叨上他两句。没有的时候没念想,一旦有了就不一样了,什么算计利用都是前话儿,眼下心里蹬蹬的,热乎得能叫他笑出声来。他很想放开嗓子嚎哭一把,又顾忌叫人听见,往后她闺女有了三灾八难的活动不开。

他老泪纵横,腿肚子颤了,声音也哑了,抹了把眼泪扶起锦书,“好丫头,往后你就是我亲闺女,你叫我声干爸爸,我要对得起你这一呼。你只管放心,我处处为着你,一定叫你平平安安的。只有一点,你别嫌我这个干爸爸不体面,我是个下等奴才,跌你的份儿。”

锦书肃道,“您别这么说,我命不好,身份又这样的尴尬,真怕给您惹来什么灾祸。”

到了这时候,大有苦命对苦命,泪眼对泪眼的意思,又是通抱头痛哭。金迎福劝道,“行了,喜兴的日子,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多不吉利!往后你们爷俩相互照应着点,比什么都强!老的多护犊子,小的将来有了升发别忘了恩德,就成了。”

锦书曲了曲腿,“谙达说得是,我记下了。”

崔贵祥眼下不愿意说什么升发不升发的,就怕伤了父女的情分,连忙道,“我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能得不着这么个闺女!您瞧瞧,多齐全的孩子!若非遭了这个难,我就是在跟前伺候都不够格的。”

金迎福笑道,“甭说这个了,既叫了声爸爸,那往后就是一家子,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儿,多生份!”使了个眼色给边上小太监,“别顾着抹眼泪了,快上汤团啊,一块儿吃个团圆饭,父女兄妹的有个照应。”

热腾腾的百合芝麻汤团上了,统共是六碗。锦书一碗碗接过来端到在场的每个人手上,对崔的徒弟们纳了个万福,“师哥们有礼,日后劳师哥们替我多周全了。”

那三个徒弟把碗一搁,马蹄袖甩得山响,齐齐的打了个千儿,“姑奶奶客气,奴才们定当尽心竭力。”

金迎福笑起来,“这几个猴崽子,就是做奴才的料!嘴里叫着姑奶奶,还管自己叫上奴才了。”

崔贵祥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他常说满招损,谦受益,带出来的徒弟自然个个都是好料子。他笑了笑,“这就对了,不论什么时候都拿自己当小菜碟,这样才能得人待见,讨人喜欢。”

锦书端碗汤团给金迎福,“谙达赏个脸,和咱们一道讨个彩头。”

金迎福喜道,“还有我的份儿呢?”

锦书笑着把勺子放到他手里,“看谙达说的!我今儿能认这么好的干爸爸,都是您的大恩大德,莫说一碗团圆饭,就是给您磕头都是应当的。”

金迎福大为赞许,真是个大宝贝!模样生得俏,小嘴又会说话,叫人听了浑身都受用。这要是肯对着万岁爷下个气儿,再费上点功夫,宠冠六宫就在眼巴前啦。

崔贵祥这会儿是有女万事足了,点着头道,“闺女说得对,吃了团圆饭你就是咱们一窝的,回头你也得上点子心。”又对锦书道,“人前叫谙达,人后喊声金叔,你金叔时时帮衬着我,这么多年亏得有他了。”

金迎福摆了摆手,“一个篱笆三个桩,帮衬你就是帮衬我自己。咱俩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交情厚着呢,不是别人嘴上说的好话儿,面上做得再足,隔着心,终究是不顶用的。”

几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下来,边吃着汤团子,金迎福边说起了从事的事儿。

他们是冀南人,都从大城县一个叫柺子村的地方来。那鬼地方十年九涝,遍地的茅屋糙舍,按着风水来论,四外冒穷气。一道夏天成堆的牛蝇,成片的蚊子,声音响得就像打串锣。家家没茅房,村子西北角上有个大粪场子,不管男女,大溲小溲都上那儿去,时候长了没人收拾,要多脏有多脏,癞蛤蟆满地乱爬,蛆圆鼓鼓的全长尾巴,瞧一眼,能叫人把隔夜饭呕出来。金崔的交情就从那个大粪场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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