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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3)

木兮哀声一叹,转过身去擦眼泪,“今年我妈来不了了,上寒的时候‘过去’了。”

春桃连忙支起身子拉她,“快别哭,戌正要上夜的,你这一哭被人看出来,别说你,家里老小都要跟着掉脑袋。”

贵喜实在憋不住,便小心翼翼道,“锦书姑娘,往年都没见你家里人来,今年怎么样?”

锦书的眉间闪过一丝怅然,“我家里没人了,听说还剩下一个弟弟,如今流落在外死活不知。”

这是头回听她说起私事,早前也料到她身世必定凄苦,这宫里的苦人儿比比皆是,只不过她好像和别人不同。至于哪里不同说不上来,也许多了点平静,少了些功利。明明比那些妃嫔好看得多,却甘于埋没在这掖庭里做杂役。谦恭柔顺之外又有一副铮铮傲骨,在那花架子下笔直的站着,有种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气度。宫里历练出来的每双眼睛都是雪亮的,可是看不透她,她不像是外面送进来的,倒像是本来就长在这紫禁城里的……不敢猜,猜多了怕不好,人人都有秘密,何必去探究呢!

 

西一长街的打更梆子响了一下,贵喜忙站起来抖了抖袍子说,“我走了,今儿刘太监身上不好,我给他上钥,回头把钥匙交敬事房就完了。”又压低了嗓门道,“别声张,明儿我弄几个芋头番薯来,咱们埋伏在炭里,下了值再吃。”

一屋子的半大孩子,听了这个都眉开眼笑,送走了贵喜也到了值夜的时候,几个人洗了脸,顺了顺头发,和锦书说了声,就排成一队往储秀宫去替换白天当值的宫女了。

锦书端了油灯放在炕桌上,捏捏脖子,把一匹整布铺排开,拿尺比了尺寸画上衣片,再用剪子一片片的绞下来码好。比起姑姑们改大小的回炉活,她更愿意做这种新针线,针脚好看,fèng起来也慡利。

盘腿坐在炕头上,穿了线,在头皮上篦了两下,正要落针,隔着纸糊的窗屉子,看见一盏风灯沿着墙根缓缓而来。原本以为是下值的宫人,推窗看,来的只有一人,暗淡的火光映着花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容,一手提着宫灯,一手撑着伞,肩上挂着小包袱,走走停停间,到了掖庭局的廊子下。

锦书忙不迭下炕穿鞋迎出去,北风夹杂着细雹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她抓紧了领子一遛小跑,地面结了一层冰,脚下直打滑,扶着夹道的砖墙才走到风灯跟前,低低叫了声“张妈妈”。白头宫女抬头看她,目光晦涩,张了张嘴,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锦书上前搀扶她,她躬了一下身子,并没有回避,跟她沿着宫墙往掖庭跨院去,手上的伞往她头顶上偏,自己便暴露在风雪里。

等进了房里,锦书吹熄风灯cha在门前的挑子里。张妈妈反手关好门,整了仪容,先道个双福,退后一步捋裙双膝跪地,深深的磕了一个头,肩膀微颤着,伏在地上压抑的哽咽,“奴才给太常主子请安。”

锦书蹙着眉叹了口气,“妈妈快起来吧!如今连大邺都没有了,哪里来的太常帝姬呢!”

第二章一世迷离

张妈妈是个认死理的人,她梗着脖子固执的说道,“不管现在谁做皇帝,在奴才心里,千岁就是千岁,是金枝玉叶,是凤子龙孙,是咱们大邺子民的帝姬主子,这些奴才永远忘不了。”

锦书扶她起来,这么大年纪了还跪拜自己,总觉得过意不去,是造孽的事。拉她在炕上坐下,烫了杯盏,沏茶端到她手里,一面道,“妈妈别说了,我记得自己是慕容家的女儿,刻在骨血里,一刻都不敢忘记,只是现在物换星移,我是个亡国的公主,能苟且活着已经是万幸了,妈妈下次千万别再行这么大的礼,我年纪小,怕受不住,要折寿的。”

张妈妈嘴角微垂,凄恻道,“千岁是何等福厚的人,当年我在排云殿当差,先帝爷疼爱千岁,连上朝都让千岁坐在膝头上,满朝文武哪个不是三跪九拜的,眼下老奴磕个头,怎么说受不起呢?”

锦书知道和上了年纪的人论不出长短来,只有抿嘴笑笑,把借来的两个不灰木的炉子点上,一口锅里下鸡丝面,另一口锅里放上枸杞当归,加了佐料清水烧汤好涮羊ròu。不时的拨一拨炭,回头对张妈妈说,“您老先上炕晤着,我这里成事了就端到炕桌上来。”

张妈妈佝偻着身子,无比谦卑的重复,“怎么敢当呢!您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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