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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宫花红(45)

廊庑下早早已经挂上了金丝藤红漆竹帘,每一根篾子都削得细细的,用五彩的丝线编织了连起来,帘子顶沿接滴水的地方悬了黄绦子,这是乾清宫这么多年来养成的规律,按理说竹帘是该到交夏才挂的,可是当今万岁爷脾气古怪,春天不愿意见日头,所以乾清宫里华盖遮不到的地方就挂帘子,主子心情好了,奴才们当差才轻松,一过了年,不必万岁爷过问,秋香帘子就已经张罗好了,这是李总管的差事,隔两个月再打发人换翠箩的,从廊子那头一片片的替换下来,不论什么天气,黄历上看定了好日子,雷打不动。

苓子悄悄看了一圈,压低了嗓子道,“李谙达,我们顺子在这儿当差当得怎么样?”

李玉贵笑道,“那猴崽子机灵,我收他做了徒弟,平常伺候万岁爷笔墨,调理好了,将来保准有出息。”

苓子赶紧奉承的接了话头子,“有李谙达在,他就是块石头,也得把他给打磨圆了不是!”

李玉贵道,“姑娘高看我,那也得他自个儿争气才好。”

说话间已然进了西暖阁,西暖阁是养心殿西次间和梢间,分南北向前后两室,以隔扇分割。南室靠窗为一通炕,西壁东向为前后两重宝座,过了穿堂是皇帝日常召见臣工的地方,上方挂着勤政亲贤的大匾额,下头是一铺暖炕,炕上垫着彩绣云龙捧寿锦褥,两边是洋漆描金小几,几上供着御用的文房,竹如意,及沉香青铜香炉,皇帝穿一身石青刻丝九龙皮马褂,正倚着炕桌批折子,顺子在一旁躬身磨墨,见她进来,不动声色的咧嘴笑了笑。

李玉贵上前通传道,“启禀主子,太皇太后宫里的小厨房做了豌豆黄,特地打发人来送给主子尝个鲜。”

皇帝平素对慈宁宫的人客气,只是那一抬眼时的疏离也能叫人生生打个寒颤,苓子忙磕头见驾,李玉贵打开黄云龙套请出食盒,揭了盖子小心端出那盘豌豆黄呈到皇帝面前,皇帝淡淡嗯了声,只道,"起来吧,替朕叩谢太皇太后。”顿了顿又道,“老祖宗这两日不叫朕去请安,朕也不得见,不知今儿气色可好?早膳用得好不好?”

苓子道,“太皇太后一切都好,胃口也好,今早用了半碗牛rǔ蒸羊羔,吃了两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请万岁爷放心,老佛爷健健朗朗的。”边说边琢磨着要不要顺带提一提锦书受罚的事,又怕皇帝没什么动静,还嫌她聒噪,回头给他添了堵,办她个多嘴多舌的罪,那就不太好了。

皇帝合了折子,拿乌木三镶银箸夹起豌豆黄吃了半块,又道,“怎么是你送来的?太皇太后跟前不用当差了?”

苓子小心应道,“奴才如今卸了差使,我徒弟出了师,老佛爷那儿现在有锦

书敬烟呢!”

皇帝放下银筷,也不说话,复又执了朱砂笔在折子上勾批,李玉贵忙把缠丝白/玛瑙碟子撤下来,苓子心里直打鼓,偷着看李总管,想请个示下,李玉贵耷拉下眼皮子垂臂而站,并不搭理她,她转眼又看顺子,顺子悄悄递个眼色示意她别出声,御前伺候着,主子不发话,你就在这儿站着吧!苓子无法,只得低下头待命。

又隔半柱香的时候,皇帝撂了朱砂笔合上折子,想是公文都批完了,顺子屏息把奏折收拢起来,装进一只紫檀盒子里,捧到螺甸小柜子里落了锁,收拾停当了退到书架旁笔直的站着,皇帝靠在大红金钱蟒靠背上,抽了十锦槅子上的玉册来看,茶水上的宫女进了杏仁茶又悄声退了出去,一时间西暖阁里悄无声息,唯只闻月洞窗前的鎏金鸟笼里,两只八哥喋喋不休的嘈杂道,“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正在众人怔忡之时,皇帝突然对苓子道,“你退下吧,回去替朕问老祖宗安。”又对顺子道,“你去东暖阁,把法帖给朕拿来。”

两人齐应了声嗻,却行退出西暖阁来,苓子边走边问顺子在御前伺候得好不好,顺子道,“什么好不好,紧着心当差,不落埋怨,不叫万岁爷动怒,那就是好的,咱们做奴才的,有口饭吃,能领奉禄贴补家里,腚上不挨打,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不像你们,将来放出去找个好女婿,还能从头来,咱们太监是残废,还不如二板凳呢!”

苓子伸了手指头在他额上戳了下,“你就贫吧,回头叫你师傅听见,有你皮爪篱吃的!”

顺子嘿嘿笑了两声道,“姑姑口下留情,可别告诉我师傅。听说你下个月就出去了?可算熬到头了!等嫁了人,千万托人捎信进来告诉我姑爷家在哪里,我哪天奉了旨出宫办事就瞧你去,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我是个太监不理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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