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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亡经(11)

莲灯摇了摇头,“随口问问,不必回禀长史。”

侲子应了,躬身施礼,退出了琳琅界。

昙奴和转转不在,她一个人有点寂寞,糙糙用了饭就去洗漱,收拾妥当便躺下了。

神禾原地势高,风比别处更大,呼啸着刮擦过门窗,桃花纸翕动,要不是韧性好,恐怕早就吹破了。她拽起被褥紧紧裹住自己,可是一闭上眼睛就看见那个吹笛人。她对别人的长相没有太精准的记忆力,只知道他很好看,如果转转的小郎君如珠如玉,那么吹笛人就是如云如絮。他立于竹枝顶端的样子真神奇,该有多了不起的身手才能在那地方站稳!莲灯觉得自己飞檐来去不是问题,却没有办法做到像他那样。太上神宫里的一切都很神秘,三更半夜出现,也许那人是个地仙也不一定。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又回到那座幽深的庭院。天气很好,她站在院里的台阶上,看着两只蝴蝶从高墙那头来,款款飞过花荫,飞到葡萄架底下。她追着去扑,蝴蝶沿着架子一直向上,飞得太高,她踮起脚尖也够不着。然后有脚步声传来,几个奴婢打扮的提着竹篓进院子摘葡萄,熟透的葡萄经不起颠踬,离开藤的时候略震动了下,果子就脱落了,咕噜噜滚到她脚边。那些婢女看了眼,毫不在意,她弯腰捡起来,托在掌心里吹了吹,发现这颗葡萄大得惊人,有鸡蛋那么大。

那些婢女提着装满的竹篓离开了,她捧着葡萄四处看,台阶旁的水缸上搭着收集雨水的半爿毛竹,一个用竹筒做成的端子飘在缸沿。她跑过去,弯腰打算舀水,看见倒影里的自己梳着双环髻,还是十来岁的样子。她大惑不解,不知道怎么突然变小了。凑近看自己的脸,鼻尖几乎贴到水面。

依稀记得小时候很胖,只要伸直手,手背上就有一排窝。她的脸在十三岁之前一直是团团的,眼睛鼻子揉在一处,看上去可怜兮兮。现在再打量,实在也算得上眉清目秀。

她蘸了点水,抹在自己的眉毛上,等水纹平复又去照,倒映出来的五官不知怎么变成了那个吹笛人,定着两眼,面无表情地同她对视。

她悚然一惊,从梦里挣脱出来。环顾屋内一切如常,心里才略微安定。只是乏累得很,朦朦掀了掀眼皮,又闭上了眼。可恍惚感觉上方有个人悬浮着,离得很近,几乎和她面贴着面。他的长发低垂,从两颊倾泻下来,扫在她耳畔。那种触感太真实了,她惊恐异常,然而手脚好像被缚住了,无法移动。混乱里壮起胆向上看,还是那个人,这次没有横笛遮挡,可以清楚看清他的相貌。他略有些苍白,但眼眸深邃,眼神冷而硬,直直看着她,能看进人心里去。

“你不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他的嗓音听不出喜怒,但每一个字都如锤如炼。

莲灯没有应,攥紧双拳蓄势待发。因为靠得太近,闻见他身上清幽的书纸气息。她有很强的防备心理,不熟悉的人,突破了距离便令她不安。四周围迷迷茫茫,案上的灯台却照得眼前异常清晰。他的脸只离她寸许远,不知他是人是鬼,呼出来的气息冰凉。莲灯心里惶骇,可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四肢徒地一松,约摸可以活动了。她暗暗运了十分的力,朝他挥出一拳,打不死他,绝对打歪他的脸。

没想到这拳竟落空了,他的影像突然碎成了粉末,弥漫在空气里。拳头隐约扫到什么,弹出去,打在炭盆上,叮地一声脆响。

她猛然一震醒过来,才发现是从一个梦境跳进了另一个里。脑子乱糟糟分不清真伪,坐起身抚抚额头,背上中衣被汗浸湿了,有点冷。

青铜炭盆里的煤核窝在灰里,发出微弱的光。她粗喘了口气,下榻拨亮炭火,蹲在那里抱住膝头,感觉胸口直发紧,半天才松懈下来。

真是奇怪得很,以前她很少做梦,从敦煌到长安,半路上坑蒙拐骗也干,杀人越货也干,从来不会心虚。到了这里不过偷看别人吹笛子,回来就被魇住了,实在有点说不通。

她伸出两手烤火,视线游移,落在玉兰鹦鹉屏风前。青砖上躺着一颗雕琢过的核桃,上有纽袢下有回龙须,做成了坠子模样。大约时常把玩,表面像玉一样起了包浆,泛出油润的光泽。她挪过去,静静看了很久,然后捡起来握在手心里。

这一夜安然无恙,踏踏实实睡到天亮。第二天就如侲子说的那样,拉开直棂门,外面已经被冰雪覆盖了。

界口传来一声尖利欢愉的长啸,转转和昙奴从木桥上跑过来,皑皑白雪里出现两个绿色的身影,一纵一跳到了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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