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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亡经(204)

放舟说是,“她前夜来过神宫,但翠微夫人称座上不愿见她,没有收留她。她离开神宫后无处可去,在潏水边上过了一夜,今天来见我,向我打听座上情况。我据实同她说了,看她模样伤心至极,让我转达座上,与座上恩断义绝,永不复见。还有孩子!”他看他脸色,原本就白净,这回是青里泛起了灰,撑着身子几乎提不上气来的样子。他困难地咽了口唾沫,“她说孩子会自行处置,请座上放心。”

他几乎要晕厥过去了,骇然道:“什么孩子?我的孩子?”

放舟涩涩说是,“座上宝刀未老,大器晚成……”

他没空理会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溢美之词,满心都在莲灯和孩子身上。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分明说她在军中一切安好,怎么会忽然回长安来,且又怀了身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来问题出在翠微身上,她欺上瞒下,竟把他当傻子了!

什么叫恩断义绝,什么叫不复相见?这几个词简直让他神魂俱灭。他从蒲团上下来,手足无力,跪倒在脚踏上,颤声道:“她人在哪里?本座要见她!”

放舟见他跌倒忙上前搀扶,“座上这是怎么了?”

他语不成调,费尽力气抬手指塔外,“我要见她,带我去见她。”闹到这步田地,到底有多少内情是他不知道的?她不会平白从军中跑出来,她一直深爱他,也不会轻易说出这些绝情的话来。一定是受了委屈,委屈得无法承受了。怀着身孕奔波几百里,结果被拒之门外,单想起这个便叫他恨不得撕碎翠微。

然而他行动依旧不灵活,缓步行走不成问题,却急躁不得,不能奔跑跳跃,不能骑马驾车。很奇怪,他可以控制塔外自设的阵法,就是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好像机能退化得很严重,必须从头开始慢慢恢复。

放舟被他的状况惊呆了,蹒跚的国师,他从来没见过,一时愣在那里忘了该做什么。

他愤然喝了声,“快去备车!”心里焦急,夺过一根手杖支撑着,跌跌撞撞走出了九重塔。

塔外光线比塔内亮得多,他举袖遮挡,半天才适应。看着四周的一切,天旋地转没有方向。怪自己失策,一再的伤害她,她现在恨他入骨吧?他的本意不是如此的,他希望她暂时留在军中,待他能够活动时再去找她。可是这个计划出了错,完全向他始料未及的方向发展。他不知道接下去会怎么样,心在胸腔里仓惶跳动,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曾经渴望能有孩子,其实自觉成算不高,也没抱太大希望。没想到只一次,真的有了,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她就决定要放弃。他握着双手,浑身肌ròu绷紧,呓语似的念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拖着这残破的身躯去找她,向她解释,但愿还来得及。

马车颠得厉害,骨头要散架似的,他努力扣住车窗向外看,山川迅速倒退,他却嫌车跑得太慢,不住催促快些再快些。

然而再快,快不过老天。有些事命中注定,错过就是错过。譬如下棋,落子无悔,谁也不要怨怪命运。

长安是京畿,有很好的大夫和产婆。莲灯请人开方子打胎,大夫说办法很简单,从屉子里取出掌心大的纸包来,往桌上一放道:“虻虫十个,炙后研成粉末,温酒送服,胎即下。”

大历民风开放,相应的年轻女子打胎的事也多起来,所以秘方都是现成的。有人问,直接拿出纸包,方便快捷。

莲灯付了钱从医署出来,脸上无喜无悲,昙奴却忐忑得很,“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这种事风险很大,闹得不好你的小命也要交代。如果你想留下他,我们一起抚养,他不会像我们一样的。”

莲灯决定的事从来不会更改,她点起油灯对她笑了笑,“你以后会嫁给萧将军,会有自己的孩子,不能因为我们耽误了自己。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就算过不去这个坎,也是老天怜惜我,不忍心再看我这么累了。再说我不能因为年少轻狂葬送一辈子,我还要找个如意郎君把自己嫁了呢,带着孩子,只怕连放羊的都不肯要我。”

昙奴知道这话说出来比剜她的心还痛,若不是当真失望透顶,天下没有哪个做母亲的愿意杀了自己的孩子。她劝她不动,只好在旁边守着她。莲灯是个过于果敢的人,下定决心与过去告别,所有的事都不需要她帮忙。她看着她将虻虫放在铜匙上煨脆,一个一个专心致志,像举行一场神圣的仪式。昙奴很难过,低声道:“你去榻上躺着吧,让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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