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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亡经(58)

一场马球赛,办得俨然如同春日宴,有杂剧踏歌,也有章台美妓。莲灯静心观察了很久,跟谢三娘的车轿混进去也可以,不过歌舞伎们有专门休息的场所,随意走动难免惹人注目。她把视线投向场边的马厩,抢球时场上奔跑速度惊人,如果马失前蹄,那么结果会怎么样?

楚王打马球有他的习惯,所有马匹一应由他这里提供,一样的高矮,一样的肥瘦。马厩设专人伺候,但是钉马掌却要请最有经验的把式。楚王有百余匹马,用一轮正好一年,所以每次上场前都换新马掌。据他说好比人换了适脚的新鞋,走路直上九重天。

她潜过去,听见风箱拉得呼呼作响,榔头梆梆锤击马蹄铁,间或伴着赛马粗豪的喷气,里面忙得热火朝天。

一个小厮搬着半筐黑炭过来,莲灯乘他不备一记手刀砸在他后颈,他没吭声就倒下了。拖到旁边的茅糙丛里扒了衣裳换上,然后拿厚绢扎上口鼻,扛起篾萝,把炭送进了马厩里。

里面的气味熏人欲吐,她憋了口气到炉前加炭,两个卑仆正忙着绑马腿,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她一面慢吞吞把炉膛里的火拨出来,一面四下打量。这马厩的每个栅栏上都挂有红绸签条,签条上写人名,什么张阿五、李十八,都是照着排行来的称谓。她慢慢找,二十来个名额里只有一个姓高的,看来是高筠无疑了。恰好听见一个内侍细声低语,“上次高侍郎的马跛了一足,这次千万要小心。若再扰殿下雅兴,怪罪下来你我吃罪不起。”

马奴是个火爆脾气,锤子敲起来份量更重了,表示不要他啰嗦。那内侍悻悻地,瞥见边上站着人,吩咐把炉子边上打扫一遍,自己甩袖走了。这么一来正给了莲灯机会,把一根废弃的铁钉掖进了袖子里。

她原先在酒泉以骆驼易马时看过马贩子钉马掌,一根钉子再三的量,不能超出一点儿。稍有疏漏穿透马蹄,马吃痛,这只脚暂时就废了。她清理完了铁屑挨在一旁,悄悄从待用的匣子里取出一根钉对比,不多不少长两分。抬头看签条,快要轮到高筠的马了,搬匣子的时候殷勤相帮,顺便把小马童挤到了角落里。

八十只蹄子要换,马奴忙得头也不抬,铁掌和钉子都要人接递。匣子里的钉事先比对过,用起来不疑有他。莲灯看准时机替换下来,马奴扬起铁锤,当当几下就把长钉嵌进了前掌里。

她心里有些欢喜,看来今天一切顺利,两分长短ròu眼察觉不出,可是跑动起来会扎进ròu里。

她搬起箩不声不响退出了马场,在地势稍高的土丘上远远守望。人员都就位了,鼓也擂响了,干燥的尘土被马蹄踢踏得漫天飞扬。郎君们高擎着球杆在场地上疾驰,十几人争抢一只鞠球,混乱、嘈杂、当仁不让。终于一声马嘶凌驾于尘嚣之上,莲灯眯眼看,一匹马失蹄栽倒,马上的人也被甩出了几丈远,后面追赶的收势不住从他身上踏过,观战的女人纷纷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她翻身仰在土丘上,天边一丝流云缓慢飘过,她心满意足地对自己微笑,“还有一个。”

“红狐狸在晒太阳?”

突然有人说话,高岗上的风猎猎吹过,却没有吹散。她勾起头看,一个人匍匐着爬过来,和她并肩而躺。

她嗬了声,“阿兄,你回来了?”

春官点点头,“我听说你出城了,特地来看看。如何?”他拨开枯糙往下张望,马场上慌作一团。他撇了下嘴,“看来成功了。”

她说应该是吧,“我看着马蹄踩踏他的身体,就算摔不死,踩也被踩死了。”

他啧啧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连笛子都做不好,杀人却很在行。”

她说:“术业有专攻嘛,我不是做不好笛子,只是耐不住性子罢了。”

她说话的时候平静得令人不解,刚才有个人因她丧命,她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同他谈笑风生。这样的脾性,要不是心智不全,就是天生当杀手的好材料。

“你让我很惊讶。”他别过头说,“我去了江南道一趟,回来才发现你的仇已经报了一大半了。”

她轻描淡写嗯了声,“我答应阿菩三年内办妥的,照这样看来,明年一定能回敦煌。”

她心心念念的敦煌,是她最可依靠的安乐窝,但不知再回去,能不能像以前那样了。人在不停长大,世事也变幻无常。她的记忆停留在十三岁以后,如果哪天回想起从前,不知会掀起怎样一场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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