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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亡经(66)

“可是上百年待在一个地方不觉得闷吗?我是为你好,享得了荣华,也受得起贫寒嘛。”莲灯见他反对,兀自嘀咕了两句。知道是自己异想天开了,但带他回敦煌,这个念头不知怎么深深植入她脑子里,挥也挥不去。

国师对她的好意不领情,说起恩怨来也铿锵有力,“现在是你亏欠了本座,不是本座亏欠你。你何尝见过欠债的像你这样肆意的?”

莲灯眨着眼睛道:“债主想讨债,不都要追着欠债的跑吗?”

这下国师没法回答了,只怪如今人心不古,弄得欠债还钱反而不正当似的。想了想总结出一个道理,“那是因为债主威势不够,换了本座,谁敢欠本座半分?”

莲灯讪讪缄默下来,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实在无可反驳。

鍑里的水烧开了,发出汩汩翻滚的声响。她把茶饼碾碎投进去,加了点盐,拿竹夹搅动,搅出稠厚碧绿的色泽。其实大漠要解渴很简单,井里吊起来的水,生喝就很满足了。敦煌天热杂事又多,除了那些达官贵人,没人腾得出空来研究茶道。她的这手本事还是跟弗居学的,茶汤煎成后的第一碗味道最好,她膝行着,捧到了国师面前。

国师那两根水葱一样洁白细长的手指把碗捏了起来,端在鼻前闻了闻,动作非常优雅。她屏息看着他喝了一口,虽然眉头微蹙,好在没有说什么。国师身骄ròu贵喝惯了名品,对她们这种寻常的煎茶必定没兴趣。不管好坏如何,莲灯觉得礼数周到后,接下来就可以谈谈易容的事了。

“慢待国师。”她笑了笑,“先前国师说面具已经制成了,在哪里,让我看看。”

国师探手入袖袋,把卷成卷的面具掏出来扔了过去。莲灯接住了,小心翼翼展开看,看了半天发现这是个肤白貌美的女郎,笑道:“我这几日正好想去北里,有了面具可帮上大忙了。”一面说,一面低下头往自己脸上扣。

她笨手笨脚,连口脂都点不好,更别说戴面具了。抬起头的时候五官全移了位,国师看后险些呛到,只得把铜镜搬到席垫上,自己坐在她身后给她做示范。

“手势要轻柔,顺着皮肤的纹理慢慢粘上去。就如阴阳两仪,有它自己的章法和规律,不可逆转,要顺势而为……”

铜镜里照出耳鬓厮磨的两个人,他的脸几乎靠到她的鬓发,说话的气息打在她耳廓上。莲灯忽然感到羞怯,心头急急跳起来。大概因为离得太近了,让她产生不安全感。她舔了舔唇,变得大气都不敢喘。他却不察,两臂环过来,把她圈在胸前。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的唇角眼窝,十分轻柔的力道,像月牙泉的水浪,一点一滴漫上来,直到没顶。

莲灯看着一张陌生的脸在他手下渐渐成型,这是个带着胡人五官的面孔,成熟且妖艳。莲灯定眼看着,心里渐渐平静下来。每张脸都有属于它的人生,易容之后她不再是她,仿佛穿上了坚硬的盔甲,暂时摆脱束缚,可以全心全意经营另一个生命。

两张没有血ròu供养但同样无暇的脸,放在一起和谐又恐怖。莲灯从镜子里看他,他似乎也在欣赏,对自己的杰作满意异常。为了逼真尽量隐藏破绽,所以接口做得较隐蔽,一直延伸到有衣服遮盖的地方。他似乎有点忘我了,很自然地捋了一下,正捋在她微隆的胸线上。

莲灯僵了下,他似乎也意识到了,在铜镜里和她面面相觑。

“国师……”她嗫嚅,“我觉得我们已经扯平了。”

扯平了之类的话是最不能轻易承认的,一旦承认就表示之前所有的协议自动失效,从今往后百里莲灯又是自由之身了。国师还没有享受够不平等衍生出来的快乐,说结束就结束,哪有那么容易!

他试图开解她,“易容时身体有些接触很寻常,值得这样大惊小怪么?做人不能只盯着足前这一小片,眼光要尽量放长远。就如王朗长年在洞窟里作画一样,为了完成心愿,浪费青春也毫不在乎……有种精神叫献身,你既然拜在他门下,应该对这两个字很有感触才对。”

他真是巧舌如簧,薅了她一把,还坚定地说服她这完全是为了实现理想必经的过程。易容确实是她求他的,可也不能这样随便就被他摸了吧!莲灯倒不会因此愤怒,她只是觉得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和他重新商讨一番。

“中原的女郎应该很重视这个方面,我虽然不是长在关内,但知道摸一下和看一眼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她仔细盯着镜子里的人,慢慢浮起一个微笑,“我看这样吧,两件事相互抵消,国师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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