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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图塔(156)+番外

竹帘间隙筛进日光,一棱一棱照在地上,光影里有细小的微尘浮动。音楼坐在那里,隐约听见有击节声传来,心里一惊,吩咐彤云外头看看,果然见门上小太监压着膝头跑到廊子底下传话,声音不甚大,但是听得很清楚,说:“万岁爷到了,请老祖宗准备准备,出来接驾吧!”

来得这样快!音楼怔忡着站起身,彤云进屋瞧了眼,她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白得纸似的,这样倒好,病西施的模样,皇帝但凡有点人性也不忍心下手。

上来替她整了整掩鬓搀扶出去,音楼迈出门槛在廊下静待,影壁后面出来一溜太监,她也未及细看,低头下台阶跪拜,两手趴着砖fèng道:“奴婢音楼,恭迎圣驾。”

雨后的太阳威力未减,**辣照在她背上,稍停留一会儿就觉烧灼生疼。皇帝的皂靴踏进她的视线,然后一只手探过来,袖口挽着端正的一道素纱,掌心平摊,没有丝毫僭越的地方,反而看出些细腻的温情来,连声音里都含着笑,“你身底儿弱,礼到了就是了,快起来。”

音楼有些彷徨,看着那只手犹豫不决。脑子里千般想头奔腾而过,猜测若是把手放上去,后头是不是顺带着会衍生出别的什么来?可是不领情又不行,皇帝给你脸,你敢叫皇帝下不来台?她没法子,伸手搭了下,很快便收回来,退到一旁谢了恩,欠身往台阶上引,“外头这样热,万岁爷仔细中了暑气,快里头请。”

皇帝和颜的时候眉目里有种难得的温润,那种平和没有棱角的神情,不像个俯治天下的君王,却像个受尽了荣华的贵公子。她这样局促,他也不觉得哪里不好,只是一笑,提了袍角进殿去了。

登座看茶,见她在下首规矩站着,上下打量一番道:“气色还是不好,别拘礼,来坐下。回头传太医过宫里瞧瞧,究竟什么病症儿,拖了这样久!是不是肖铎伺候得不好?在南方没叫人看么?”

她抬起眼说不,“肖厂臣尽心尽力的,传东厂的医官,又请当地的名医把了脉,都说不出缘故来,只说体虚体寒,用了很多调节的药不见好转。万岁爷别担心奴婢,奴婢糙芥子一样的人,劳动圣躬就该万死了。”

皇帝缓缓点头,“想是到了北地扎根儿,回南方反而不适应了。我看了好些县志,南方近年动辄赤地千里,还有疫情,难保不是沾染了六邪。”吩咐御前总管太监崇茂道,“给王坦传个口谕,让他亲自过来。要仔细地瞧,用药也别苛减,只管上库里提去。”

那王坦是太医院院使,正宗的一把手,历来只给君王瞧病,这回破例让他伺候一个太妃,实在是很大的脸面了。崇茂应个是,退到帘外发话去了。

音楼正要道谢,隐隐听见两声狗吠,才想起来南下之前皇帝曾经答应送她一只狗。又想起肖铎那天别扭的话,说她没出息,一只狗就勾了魂儿,现在想来真是五味杂陈。

转头往外看,穿飞鱼服的内侍进来,到近前站定了,胳膊往前凑了凑,笑道:“娘娘您瞧,奴婢奉了主子旨意伺候狗爷。主子疼爱,一直叫养在养心殿里,奴婢半点不敢怠慢的。今儿娘娘回来了,奴婢送狗爷物归原主,向娘娘交差啦。”

音楼听了觉得有意思,这些太监谄媚,连狗都冠上爷的名号了。再看那叭儿狗,还是半大,狗头搁在他肘弯处,湿漉漉的黑鼻子,两只眼睛又大又亮。她伸手过去抚了抚,不呲牙很温驯。再摸摸鼻梁,大概手上有糕饼的味道,它扭过来顺势好一通舔,柔软的舌头,来回像墩布擦地。

音楼笑起来,淡淡的唇色还带着病气,歪在锦囊上,像一副水墨的仕女画。皇帝心里高兴,对那太监道:“甭在娘娘跟前摇尾巴了,知道你图什么!崇茂,平川养狗有功,赏他一把金瓜子儿。”说着也去狗头上捋了几下,笑道,“惠王家产的那一窝,就数这只最拔尖儿。你瞧毛色好,头大脸盘儿开阔,是朕精挑细选的,你喜欢吗?”

有点邀功的味道,音楼这才好好看了他一眼,抿嘴笑着点头,“您费心,我谢谢您。我小时候家里也养过狗,不是什么名贵的种儿,是只土狗二板凳。我经常往厨里偷偷拿东西喂它,后来我母亲嫌叫得烦心,让人打死吃了ròu。自那以后我就再没动过养狗的心思,怕善始不得善终。”

皇帝说:“那是以前的事儿,眼下在宫里,有王法的地方,谁敢打死你的狗?你只管养着,这狗通人性,比养虫好。你跟它说话,它还会歪着脑袋琢磨,很有意思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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