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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107)

述明不太赞成她的话,“你已经特别看顾她了,万事要有度,过了惹人怀疑。一个坏了事的嫔妃,你和她没牵连,那么关心她干什么?回头再传到皇上耳朵里,又要横挑鼻子竖挑眼。”

她说知道,无奈叹了口气。

下半晌的时候去了东六宫,先去瞧惠主儿的三格格和让玉,后去景祺阁探望郭贵人。那主儿孕期作养得好,简直珠圆玉润掐得出水来。见了她就跟见了亲人似的,赶紧把她拉进来,问问近来宫里有什么好玩的事儿没有?城里有什么新闻没有?

“你不知道,我关在这里快要闷死了。起先倒还好,觉得挺清静,一个人自自在在的,可时候一长就不行了。这是圈禁啊,我天天看野蜂筑巢,看蚂蚁上树,那些蚂蚁我都认识了,瞧脸就知道谁是谁。我还给它们取了名字,小红啊、小翠啊、秋菊、春兰什么的。”

颂银皱了皱眉,心说这些名字怎么那么俗呢,像八大胡同里的窑姐儿。还认脸,蚂蚁能有什么脸?倒茄子、倒倭瓜?这主儿千万不能疯,要出了纰漏,又是佟家的过错。她只得耐心宽慰她,“要不您适当做点儿针线,打发打发时间?给万岁爷绣双袜子,或是给龙种做身衣裳?”

郭贵人愁眉苦脸说:“我不会啊,我额涅就没教我这个。以我的手艺,勉强能做个沙包……要不你问问皇上玩不玩砍包儿①?”

颂银无话可说,皇帝能和人玩儿这个?这不是说笑呢吗!她咬着嘴唇思量,“我让人给您送两套话本子吧,《孙悟空戏唐僧》、《武大郎情定西门庆》,都挺好的。”

郭贵人目瞪口呆,“武大郎和西门庆好上了,那潘金莲呢?”

“基本就没她什么事儿了。”颂银挥了挥手,十分慡快地说。

“你平时就看这个?”郭贵人忽然觉得这么文雅谦和的女官,怎么有点颠覆在她心里的形象?

颂银忽然意识到了,顿感尴尬,含糊笑道:“就是瞎看,外面正经话本子我都看完了,只能找些偏门的来看。其实挺好的,感情真挚得很呐,回头我打发人给您捎进来,您悄悄的看。”

郭贵人立刻说好,“先看着,要是好再接着运。”

她应个嗻,高高兴兴道别,从景祺阁退了出来。

往北不消几步就是东北五所,虽相距不远,但这里萧条冷落,和郭贵人那里根本没法比。这里原作为皇子rǔ母养老的处所,后来不知怎么演变,改成了冷宫。院子长期没人照看,砖fèng都生了糙,三间面南的屋子没有房檐和天棚,太阳光直撅撅照进屋子里,热得烙饼一样。禧贵人择阴凉,躺在北边靠墙的窝铺上,看守的太监引颂银进去,劝她不要靠近,说:“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原本奴才得上内务府回禀的,既然小总管来了就瞧一瞧吧,要准备什么,到时候一卷落葬就完了。”

颂银看见她的眼角缓缓落下一道泪,也许这刻是清醒着的。她忽然很怨怪这个太监,人还没死就说这种话,叫她听了心里什么滋味?

她狠狠斥他,“滚出去!”

那太监吓了一跳,忙打千儿退到门外去了。颂银环顾这屋子,真正的家徒四壁。c黄尾放一只恭桶,东墙根并排码着两张条凳,上面搁一双筷子半碗稀饭,还有一个又黑又硬的窝窝。

她心里实不忍,上前探看她,轻轻叫她一声。她转头看她,如花的面容已经枯槁了,可是一双眼睛却那么明亮,翕动了下嘴唇说:“小佟总管,您来了?”

阿哥夭折后她的神智一直不清,连人都不认识。今天忽然这样清明,看来是回光返照,时候确实要到了。

颂银嗳了一声,努力对她微笑,“我一直忙,没得空来瞧您,您今天想吃点什么,我着人去做。”

她僵硬地摇头,抬手压了压嗓子,“这里堵住了,咽不下去东西了。您能来瞧我,我真高兴。”

颂银忙道:“我叫人传太医,咱们先瞧病,再叙话。”

她还是摇头,“阎王要你三更死,哪能等你到五更。我不惧死,死了就能见着我那哥儿了……小佟总管,我想托付您一件事。”

这种时候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说好,“您只管吩咐,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诿。”

她嗯了声,缓慢地闭上眼睛,又吃力地睁开,喘了两口气道:“等我死了,别把我埋在乱葬岗里。我有娘家,送我回正红旗。可惜我是个罪人,连累了家里,不知道他们还愿不愿意认我。要是没人肯收尸,请小总管费心,给我一口棺材,别埋得太深,我们老家有这个说法,太深了不好转世。我这辈子苦,投身在这帝王家,下辈子但愿能生在小家子,种种地,放放羊,再也不稀罕这滔天富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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