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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146)

忙篦头,篦子上蘸一点头油,把那些散乱的头发约起来。找扁方梳个小两把,戴上他送的紫玉簪子,一朵含苞的玉兰在髻上开出花,恍惚能闻着香似的。再找粉,匀匀地扑上一层,眉毛倒是不用描的,不描都黑得像偃月刀呢。上回纽一顿送她的胭脂还在,小瓷盒里装着樱桃大的一撮,据说耗费两斤花瓣才制成的。她探出小指点上一点儿,压在唇瓣上,再抿一抿,气色顿时好起来了。镜子里照了又照,确实和平时不一样,女孩儿还是应该打扮打扮的。

正臭美呢,院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来,她心头一蹦,细听动静,人是往她值房来了,不过不是容实,是看门的苏拉,尖声尖气儿在窗口通禀:“小佟大人,冯寿山打发人传话来了,说老佛爷突犯了心疼病,要上太医院请人瞧病。”

这是大事,他们这些内务府官员上夜,提防的也就是这个。她应声出门,忙挑灯往慈宁宫去,乾东五所的太医已经到了,请了迎枕跪在炕前把脉,只说老佛爷气堵了心,多活动活动筋骨就是了,没什么大碍。

颂银转头问冯寿山,“给养心殿传话没有?”

冯寿山说已经着人去了,料想用不了多久就会来的。

她点点头,看皇太后神色,见她闭着眼睛眉头紧蹙,哪是什么心疼病,分明因为娇儿子今儿大婚,自己去不了,有意给皇帝发发难,好让豫亲王明天就进宫来瞧她。

作为皇帝呢,听说太后病了势必要来问安的。廊下太监高呼一声“皇上驾到”,殿里顿时跪倒一大片。颂银在一旁垂首侍立,见那明黄的袍角一闪,皇帝到了太后炕前,温存道:“皇额娘凤体违和,儿子心里记挂得紧,听了消息就即刻来见您。这会子怎么样了?”转头问底下人,“现开了什么药?伺候老佛爷用了没有?”

宫女忙细细答应,太后脸上却不甚热络,淡然道:“皇帝日理万机,为我的病忧心,倒是我的罪过了。你身子也不好,自去歇着吧,我这儿人多,照应得过来。上回我打发太医去瞧你,听说你把人撵出去了?这么的可不好啊,讳疾忌医要不得。你年轻轻的,保重圣躬要紧,别作践了自己的身子。”抬起一手挥了挥,“去吧。”一面掩住鼻子,把脸偏了过去。

颂银心里顿时难受起来,看皇帝,脸上的悲伤几乎要倾泻出来。有什么比让自己的亲生母亲嫌弃更叫人痛的?太后不愿意他多逗留,是怕被他过了病气,寥寥几句就打发他走,让他来干什么?无非是让他瞧一瞧,皇太后病了,该让外头的人进来探病了。如果不是为这个,恐怕今生都不愿意相见。

皇帝并没有挪步,箭袖下的手握了又放,握了又放,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强自按捺下来,缓缓叹了口气道:“皇额娘体念儿子……儿子心里真高兴。咱们母子身在帝王家,原比民间少了几分亲厚。儿子自小是愉贵妃带大的,没在皇额娘跟前行孝,是儿子一辈子的遗憾。皇额娘保重身体,儿子只要看见您健健朗朗的,比给儿子添寿元,还叫儿子欣喜呢。”

皇帝是个不外露的个性,说这些话本不是真动容,是伤心到了极点,一字一句能泣出血来。他还盼着太后能念母子亲情,可是太后不为所动,也许就因为不是自己养大的,哪怕他掏心挖肺,也激不起她任何爱子之情来。以前还费心维持表面,自打上次贬陆润看瓷器库,皇帝硬给留下起,情义基本已经断绝了。她闭着眼睛不说话,皇帝等了半晌,渐渐紧皱的眉心平复下来,脸上也没了表情。往外腾挪两步,又顿下步子,寒声道:“太后欠安,更宜安心静养。传令下去,豫亲王侧福晋明日不必进宫拜见了,待太后病愈再宣不迟。”言罢一抖袍角,扬长而去。

太后猛地撑起身子,气得脸色铁青。果真当初喇嘛说得没错,这个儿子就是来讨债的。她熏灼了一世,没想到最后落在他手里,禁她的足,不许她与外界往来,甚至连那些儿辈来看望她,他都要横加阻拦。

颂银掖着两手不言声,反正就觉得她自绝后路,很不聪明。皇帝既然有求和的意思,为什么偏要和他对着干?废她这个太后会遭天下人唾骂,那么就架空她,慈宁宫画地为牢,让她颐养天年就完了。皇帝狠下心肠,倒霉的最后不是她自己吗,这么厉害人儿,连这点都想不通,白瞎了。

横竖她觉得皇上干得漂亮,站了半天很不耐烦,既然没什么事儿,就打算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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