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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略(280)+番外

他在门前站着,像个被遗弃的孩子。明间里高燃的羊油蜡哔啵作响,照亮他肩头的团龙绣花,照不亮他心底枯败的一隅。他把手撑在门上,恍惚以为她来拔门栓了,再用力推推,纹丝不动,不由无限惆怅,原来只是他的错觉。他感到心力交瘁,昨夜折子批到三更鼓响,稍合了一会儿眼天光就放亮了,论乏累,谁能比他更甚?他抬手想再拍,举了一半又放下了。步步锦槅心上了大红漆,菱花边沿上描金,一圈一圈让人眼花缭乱。他垂下双手呆呆站了一阵,也不知怎么,他说,“今儿不见,明儿也不见了吗?我等你半柱香,你开门,咱们什么都好商量。要是不开……我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听面传出呜咽的哭声,她说,“你想知道原因去问长满寿,叫他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我进宫四个月,经历的事儿比过去七年都多。我心里有你,遇上点沟坎能忍得。你兴头过了撒手,我认了命守着空院子也能忍得,可你不能叫我吃哑巴亏……你走,我同你无话可说。赶紧的走,我恼起来砸东西,砸完了我瞧了要心疼的。所以你快走,别撺掇我糟蹋摆设!”

她呜哩呜哩说了一通,语速又快,皇帝隔着门没听出头绪来。再要问她,寝宫里又是一片死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回音了。

他满脸凄苦,垮肩站着像失了线的偶人。皇帝又怎么样,在她这里照样不受待见。她赶他走,只差没让他滚了,这是多大的怨恨?他脑仁儿痛得刀绞一样,抬手摸摸竟都是虚汗。踉跄退后一步,随侍的太监上来扶他,被他回手叫退了。自己转身往外走,迈出门槛,空气里的一点微凉迎面扑来,把先头那些酒劲冲淡了,心思也渐渐清明起来。

廊庑下跪了一地的人,长满寿迎上来给他披斗篷,轻声道,“主子息怒,礼主儿心里有委屈,先前在老虎洞那儿都和奴才说了。您瞧她这会儿道乏,谁劝也没用。奴才先伺候您回养心殿,您今儿偏劳,先适适意意歇着,容奴才慢慢向您回禀。”

皇帝回头看了眼,南窗里面黑洞洞的,滴水下的西瓜灯摇曳着,照亮玻璃后面随窗挂的山水帘子。看来是有内情的,但是怎么不同他说呢?因为怨他,再不愿意和他说话了吗?原本最亲密的人,到最后闹得这样生疏……

他上了九龙舆,说不出的懊丧难以排解,进了养心门还是昏沉沉的。他这个寿星翁,撂下一摊子宾客自己躲起来避世,说来真有些礼数不周。但是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进门站在殿中央,荣寿弓着身腰上来替他解氅衣。这奴才先头往自己脸上招呼过,两颊有些肿,加上一双水泡眼,看着脸架子有些变形。

长满寿在一旁侍立,觑一眼皇帝,欲言又止。

皇帝卷着袖子坐到案后,面前一盏奶茶热气升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捏了捏眉心,倚着围子道,“说吧。”

荣寿一惊,也不知道皇帝是对谁说话。想起先头慧秀回来讨主意,料着万岁爷是知道了什么,恐怕要现开发了。他咽了口唾沫,一头是实情,一头又忌讳罪名不大压不住皇后,如果两头得罪,那日子更不好受。兜兜转转的计较,越计较越心惊。瞧长满寿耷拉着眼皮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自己真得好好琢磨怎么应付了。

正打算来个装聋作哑,二总管不紧不慢接了口,“回万岁爷的话,礼主子今天这通发作,原不是没有道理的。刚才坤宁宫外她打发人传奴才,还没开口,就哭得止都止不住。万岁爷啊,奴才看了都揪心,好好的主儿,还大着肚子,您瞧……”

皇帝急起来,他话说半截叫他大为恼火。往扶手上一拍,寒声道,“你再卖关子,朕叫人拉你出去点天灯!还不一气儿说完?”

“嗻。”长满寿口气是戚戚焉,眼神满不是这么回事。得意的乜斜了大总管一下子,这小子像霜打了似的,快蔫儿了。他心里痛快,模样却十足苦大仇深,哀着嗓子道,“是这么回事,您忙政务,小主儿天天记挂着您,知道您爱吃小饺儿,上回特地命小厨房做了,冒着雨送到养心殿来。可那回不凑巧得很,荣大总管把她拦在抱厦里不叫进殿,后来慧秀出来,说您歇着午觉……小主儿想了,您辛苦,见不着就见不着吧!打算回去了,谁知道里头小太监说您正找慧秀呢,小主儿一听就难受了,您醒着不见她,叫她怎么想?”他嘬嘴咋舌,“这是一宗。第二宗,小主儿前几天病得厉害,连着发烧,把人都烧糊涂了。小主跟前宫女怕阿哥爷出事儿,过乾清宫来求鸿雁儿传话,说主子这么些天的没一点儿消息,兴许是忙忘了也不打紧。可这回小主儿病得危及,何况肚子里还有龙种,好歹求您过去瞧一瞧。结果等了您三天,没见您露面,这下伤透小主心了,在庆寿堂哭得泪人儿也似。要说多大的事儿,真没有,也就是您顾不过来,小主心又窄,闹了这么个局面。不过话又说回来,女人怀身子时候想得多,就爱让男人捧着。您是万圣之尊自然不比外头爷们儿,可十来天就见鸿雁儿传一回话,小主儿可不要胡思乱想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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