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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35)+番外

他听了不置可否,但分明有松动,站起身,把那木匣搁到了一旁。

“孃孃说在花园设了宴,禁内娘子们悉数都到,请官家一同前往。”她转出去,隔着屏风招招手,“官家来。”

她笑的时候眼角微扬,那样由衷快乐的表情出现在皇后脸上,似乎有极大的可信度。如果一个人不是那么乏味平庸,即便怀着另一种目的,也可以一面让人防备,一面又让人生出有待观察的错觉来。

今上负手踱出去,太阳渐高,光线强烈。湛蓝的天幕上流云浮动,六月初六,风和日丽。

☆、第16章

柔仪殿前的空地上早就用竹枝搭起了架子,晒龙袍只是个笼统的说法,大钺礼仪之邦,皇帝的服装精细分为很多种。譬如衮冕、通天冠、绛纱袍、履袍、衫袍、窄袍,每一种都有专门的礼制,严格规定哪种场合穿着。

衣箱数量很庞大,十几个小黄门依次把木盖搬开,居然让人联想起武后的那句“开箱验取石榴裙”。簇新的衫袍源源不断运送出来,因为箱中事先放置了瑞脑,迎风一抖便有一股郁郁的香气。

皇后晾衣,晾得一本正经。拎起两肩逐件打开,今上身量高,衣裳也长,需站在高一级的台阶上,才不至于让下摆垂委于地。拿竹枝从两袖穿过去,一件件小心翼翼架好,初略数数有二十来套。千针万线汇聚出繁琐的纹饰,日光照耀下,云龙黼黻跃出万点金芒。

以前后宫无后,每逢天贶节就推举品级最高的人来主持。连着三年都是贤妃,只记得是御史中丞的女儿,他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脸,长得什么模样也记不太清。他自小就是这样,一旦留心一个人或一件事,到死都忘不掉。但若是不感兴趣,集中不了注意力,即便一天数遍的重复,也可以奇异的毫无印象。

夏日晒衣,有风乍起,吹动了她发间宝带,高高飞舞起来。衣是素色,丝绦却是朱红挑金,仿佛稚嫩的脸上落了梅花妆,有种素艳参半的对比。

他避立在旁静静看着,看她发现一件窄袍上有多余的线缕,低下头,把嘴唇凑了上去。

他转身迈进殿里,日头正旸,逐渐有热浪翻卷到廊下,站久了心浮气躁。在竹榻上坐了会儿,手指刮过青竹篾排成的榻面,下意识朝窗外看,扬声道:“来人。”

供奉官入内行礼,他略抬了抬手,“传皇后进殿来罢。”

供奉官领命去了,他隔窗看了眼,她把手里的法冠交给边上的黄门,提裙上了台阶。

“张罗得差不多了。”她缓缓走来,并不靠近,隔三步远停下脚步,“官家唤我么?”

他带了点挑剔的口气,“皇后只需做做样子,剩下的吩咐黄门办就是了,用不着事必躬亲。”

她听了一笑,欠身在玫瑰椅里坐下,“官家的衣裳不需假他人之手,本就是我份内的事。这里忙完了,略歇一会儿就走吧,别让孃孃等急了。”言罢想起太后的叮嘱,让她游说他雨露均沾的,便试探唤他,“官家……”

她叫官家和别人不同,有种糯软的味道。像蜜煎局送来的磴砂团子,咬一口虽不达馅儿,但却粘牙,可以拖出去好远。

他抬了眼,“什么?”

她在椅上正了正身子,似乎不大好开口,犹豫了很久才说:“梁娘子和臣妾同天进宫,同天册封,官家还记得么?刚才我去宝慈宫,孃孃同我说了好些话,欲让我劝谏官家去宜圣阁……”她看他一眼,复低下头去,手指勾勾缠缠绕那裙带,低迷道,“宫里这么多娘子都盼着官家,官家若有闲暇,不妨去她们阁中坐坐。你机务忙么,娘子们能歌善舞,也可替你解解乏。”

劝男人御幸后宫,对她来说实在有点滑稽。他的脾气阖宫都知道,要是听人劝,也不必太后费那么大的劲了。不过尴尬归尴尬,提还是要提一提的,显得她这个皇后当得宽仁。至于去是不去,那就不归她管了。她眼下要盘算的是怎么和他提崔竹筳的事,只是又不敢确定到底该不该自己先招认。若他早就知道,也许觉得她不耍心机,还有得救;若是他不知道,岂不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填埋了么!

她觑他一觑,他把目光挪到了别处,“皇后都还没承幸,何尝轮得到她们。”

他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秾华要不是听得真切,一闪神可能就错过了。她起先一愣,琢磨明白了,脸上红云霎时升腾起来,以吹枯拉朽之势扩撒进了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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