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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95)


反正没有人看见,一个人的时候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先是小心翼翼在糙地上坐了下来,担心虫蚁,还有些战战兢兢的。但是没过多久就按捺不住了,骤然往后一躺,高兴得几乎大笑起来。
鼻尖有青糙的芬芳,两臂枕在脑后,头顶是蓝天白云,即便脸被晒得发烫,也浑然不顾。难得放肆一回,用不着装模作样端着,她撑起腿,大剌剌交叠起来,马面裙上的细褶像打开的折扇,在午后的风里猎猎招展。
她定睛看天,忽然视野里飘来一只风筝,亭亭玉立如少女,是瘦沙燕。
玩儿风筝的都知道,北京放得最多的就是这沙燕儿。扎成一个大字型,膀窝里装着蝠翼,眉毛双挑,花里胡哨,富态一点的叫胖燕儿,苗条一点的当然是瘦燕儿。瘦沙燕有个好处,因为轻便,膀兜巧妙,风小的时候能上天,风大的时候能稳住,初学者一般喜欢放这个。她眯fèng着眼睛看那彩色的燕子嵌进蔚蓝的天幕里,真好,就算不知道线在谁手里,看上去也是自由的。
可惜那燕子飞得并不高,这样的天气,它本应当直上九霄。等了半天,也没见放它的人松线,技艺不精,白白浪费了好材料,她都替这燕子感到惋惜。她终于撑起身来,料着肯定是澜舟,可是坡下的人牛高马大的,居然是他阿玛。
婉婉一惊,想起自己这副模样不雅,忙站起身拍了拍衣裙。正想问他澜舟在哪里,那只沙燕在风口里摇摆了几下,忽然一猛子,直挺挺砸落在了她面前。
啧!她不由皱眉,看来南苑王果然不是玩家,就算换成她的两位哥哥,恐怕也比他姿势娴熟些。他看着她,一脸懊恼,她也看着他,一脸鄙夷。他还是开了口,“澜舟忽然闹头疼,回去歇着了。半路上遇见我,让我把风筝送过来,顺带和你告个假。”
婉婉捡起风筝顺坡而下,到了他跟前递还给他,“这燕子的翅膀都折了,再也飞不起来了。”
他接过来,皱着眉头掰了两下,细篾片扎的,断了一根,连用来糊膀花的纸也破了个洞,确实兜不住风了。
他失望不已,“怪我控不住。”
“没什么,新手都这样。”她对他难得那么好脾气,因为知道他尽量在迁就她,甚至时时有种取悦她的味道,自己也不能这么不近人情。
她说:“补一补吧,怪可惜的……”话音才落,那边两个小厮就扛着一个蜈蚣过来,大脑袋,细长的身子,一节一节的,每一截上都长着腿。
长保兴匆匆送到他们跟前,脸上带着献媚的笑,虾腰打了一千儿,“这是我们爷早就让准备的,搁在那儿半天了,就等着殿下呢。可巧大爷闹肚子来不了,叫奴才给您送过来,请王爷帮着送上天,也成。”
所以一会儿头疼,一会儿闹肚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看了宇文良时一眼,他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精明人儿,没对好口供,也可能是澜舟故意出卖他了,婉婉觉得有点好笑。不过风筝是好风筝,扎得很仔细,风哨子也绑好了,飞起来后大概能响彻一大片里坊。只是一个人怕是不好cao作,得有人从旁协助。底下人不敢在跟前点眼,早就趁势溜了,所以能帮上忙的只有他而已。
“王爷跟着一块儿跑成吗?”她举着蜈蚣的脑袋,把线轴攥在手里,“我力气小,怕回头扽不住它,你先托着中间,然后帮着拉线来,能吗?”
他忙不迭点头,不能也能。
她笑了笑,少有的温和,“就托着,不能拽,感觉它要飘起来了,往上轻轻送一把,它就上去了。”
人和人之间的友谊,很多时候是从共事上发展起来的,比如她一直端坐在屋里,你要通过问个好,闲话几句家常,就能让她对你产生别样的感情,那简直是在做梦。远的不说,就说澜舟,病了一场,在她院子里赖了十来天,和她的感情就突飞猛进。他立刻从儿子那里受到了启发,光用夫妻的名头来要求她,根本不管用。得从她的喜好入手,送她金山银山她未必看一眼,但陪她找乐子,她一定喜欢。
“我不会,全照着你说的做,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你一一告诉我。”
简直就是个乖巧的好学生样式,有礼貌,不拿大,不懂就是不懂,婉婉也很乐于教他。
她眉眼弯弯,笑道:“不难学,就是迎着风跑,顺势让它上去,瞧准了时机慢慢松绳,要是有下坠的趋势了,使巧劲儿拉拉绳子,一松一放间,它就越飞越高了。”
她谈风筝时的神情是轻松的,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担负的责任。这样很好,到底是个女孩儿,何必活得苦大仇深,在他身边,让他精心呵护,这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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