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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骄(126)

章益玖和贺汉渚从前见过几面,也不摆位高的架子,笑着起身,以兄自居,握手寒暄后,指着坐一旁的陆宏达笑道:“咱们这位老大哥,据说很早有话,一直想和贺老弟你说两句,奈何老弟你是忙人,没有机会。正好今天,趁着王总长的大寿,大家聚在了一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如都坐下,一起喝杯茶,听听他想说什么?”

陆宏达先是自嘲似地干笑几声,随即从座位上起身,走了过来,对着贺汉渚道:“烟桥,不瞒你说,我陆宏达冤枉啊!别人冤个几年,还能沉冤昭雪,我却满身有嘴,话没地方说!”

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的郁懑之色。

“今天你肯来这里,是给我天大的面子,我再不把话给说清楚,日后怕是真要沤在肚子里,没机会了。”

“当初尊祖父的案子,真的不是我的指使!想当年,我与尊祖父共事地方,虽偶也会因政见不同,有过意见向左,但那都是官场执政的正常分歧。我一向敬重尊祖父,我陆宏达再黑心,也不可能在背后干出那样要遭雷劈的事!我实在是背了黑锅!”

“当时你还小,你可能不知道,朝廷下来旨意,我能有什么办法?我是被逼无奈!关键是,无中生有,言之凿凿,朝廷有人信了令尊祖早年在地方就任之时,私下和长毛石翼王的人有过往来的诬告,说令尊祖当时利用职务之便,私下放过了一个姓郑的大将。后来石翼王在川地凌迟身死,长毛军四散,那个大将又继续抗击多年,自知复仇无望,临死之前,将长毛军积聚起来的窖藏下落,托付给了尊祖父。”

“是上头的人听信谣言,起了贪念,要从你家起出什么窖藏的,该我倒霉,事落到我的头上。我陆宏达那时区区一个四品小官,敢不照办?后来这些年,每每想到当年被迫充当鹰犬,我便自责万分……”

他脸膛通红,停住,眼里隐隐闪烁泪光,猛地从腰间拔了枪,放到贺汉渚的手里。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去令尊祖的安息宝地下跪认罪,便是要我死,也绝不皱眉。奈何没有机会,我日夜不宁!现在你若还是不肯谅解,这就一枪崩了我,我无怨言!”

说完,他闭上眼睛,咬牙等待。

静室里没有半点声息,除了陆宏达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呼吸之声。

章益玖看着两人,慢慢地煮茶。

绿嫩的雨前龙井叶片随了沸水,在润泽的汝窑茶器里上下翻滚,激烈扭动,慢慢地,停在泛出翠色的水中,静止了下来。

贺汉渚看了对面的人片刻,忽然转向章益玖。

“王伯父的大喜日子,刀枪也出来了。章兄,不知你有没听过,我被人叫做阎王?不知道的,要是看见我这样逼人,想来以为会是真的。”

“什么阎王,我不过一只阎王殿前翻跟斗的小鬼罢了。”

他笑了笑,放下了刚才陆宏达放到自己手里的枪。

章益玖哈哈大笑,端起自己刚才倒在新杯里的茶,走了过来,递上道:“封建方是罪之源头,恶之温床!幸好,如今宇宙大同,旧邦新造!来来来,烟桥,喝了这杯茶,笑泯恩仇,往后大家都是大总统的人,化干戈为玉帛,一道效力,共建时局,岂不美哉?”

贺汉渚接过,看着对面的陆宏达,慢慢地喝了下去。

章益玖再次放声大笑,鼓掌:“好,这可真叫杯茶释恩怨,看来我这一趟,是来对了!”

他又转向贺汉渚,笑道:“听说曹小姐今天也来了?怕是要你亲自去接的吧?佳人有约,想必你也不乐意再耽搁了,若是有事,自便便是。”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促狭似的味道。

贺汉渚让几人慢慢喝茶,先行出了静室。

他走出庭院,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从衣兜里摸出一包香烟,停在路边一处光线昏暗的角落,低头点了一支香烟,深深地抽了一口。

身后有人追了上来。

章益玖走近,看见了他,不复方才一脸笑呵呵的模样,低声道:“烟桥,大总统命我私下转你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你尽心效力,日后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看了眼四周,又道:“烟桥老弟,我再给你透个底吧。姓陆的表面对总统府顺服,背地小动作不断。人嘛,最难就是知道知足两字怎么写。现如今革命始罢,百废待兴,大总统为国事呕心沥血日理万机之余,四周也是虎狼环伺,亟盼稳定。希望你暂时隐忍,不要动作,是出于大局的考虑,懂吗?”

贺汉渚含笑,谢他指点。

章益玖笑道:“客气什么,咱们自己人。我假公济私说一句,你来这里也小半年了吧,算是地主,一顿酒,你怕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