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逞骄(48)

陈铁佛年轻时,是天城数一数二的地头强人,如今年迈,衰病缠身,跟前只有一个义子陈英,就将地盘和会长位子传了,自己洗手退隐,这两年已不露脸了。

贺汉渚坐了回去:“带进来。”

陈铁佛至今还留辫头,瘦辫稀疏,进来后,二话没说,循了前清的礼节,立刻就磕头伏地。

贺汉渚没动,看了眼豹子。豹子上去将人托起,陈铁佛不起,坚持磕头,说今天知道得晚了,来不及阻止,刚刚赶到,要给外头那些来闹过事的儿孙请罪,请司令大人不记小人过。又说他已发话,四方会的人,绝不敢再来司令部这里滋扰了。

贺汉渚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这回亲自起身来扶。

陈铁佛依然不起:“老朽厚着面皮求见司令,除了要替外头那些不懂事的儿孙赔罪,也为义子陈英鸣冤。他这次宴请罗金虎,绝没有毒杀的意图。”

三教九流,各有行规。脚行的不同帮会也各有地盘,不能随意越界。

这些年,作为天城最大的两大脚行,四方会和罗家胡同为地盘之争,相互之间常有争斗,有争斗,也就免不了伤亡。死了的也就死了,剩下妻子儿女却是无依无靠,以泪洗面。

陈铁佛说,陈英想化干戈为玉帛。自己在道上混了一辈子,无儿无女,时局变天,也早看开,没了从前的争强好胜,同意了。他打算将状元码头的生意让给对方,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以求个安稳,带着手下的一帮兄弟讨生活。

这就是七天前那场天霄楼宴会的初衷和唯一的目的。

“万万没有想到,罗金虎回去后竟中毒身死,这件事,我们这边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人人都说是陈英下的毒,他百口莫辩,人也被警察局抓走了。我想来想去,想到了司令您,只能来求见司令,为他伸冤。只要他能没事,老朽甘愿代死!”

说完,又郑重叩首。

陈铁佛走后,贺汉渚独坐片刻,让人去把军医张志恭叫来。

卫戍司令部下设军医处,但还没处长,暂时只有张志恭一个人。他早年就读于前清开办的医学堂。司令传,就匆忙过来,当听到司令问他会不会尸检,慌忙摆手:“司令,这个我真不会,我也没做过,我怕误事!您要是需要,可以从警察局那里调人。那边有专门的仵作!”

贺汉渚拂了拂手。

当天,军医学校接到了一个任务,派遣精通解剖的人去做尸检。

不久前颁布的解剖条例明文规定,“警官及检察官对于尸体,非解剖不能确知之其致命之由者,得指派医生执行”。

所以上头让军医学校出人,没毛病。

问题是,学校里主病理解剖教学同时也兼在附属医院执业的几个人,没人愿意接活。

现在虽然有了“法医”新词,但法医等同仵作,这种观念依然根深蒂固。包括军医学校在内的一些医学校,高年级虽也开设涉及法医的相关课程,但限于目前这门学科整体发展水平的限制,内容基础,教学一般只涉及器械损伤鉴定、生前死后损伤鉴定、中毒鉴定以及血痕、毛发鉴定等内容。其余的,全看医师自己的水平和摸索。而且,即便是毕了业的学生,也很少有人愿意继续从事这种工作。

环境差,待遇低,不被社会尊重和理解,这就是现状。

人是卫戍司令部要的,教务长不敢不派,挠头,正要强行指定,傅明城主动开口,说他愿意去。

教务长大喜,勉励了一番,说车在外头等着了,让他立刻过去。

人是昨晚死的,越早尸检越好。傅明城接下事后,不敢耽搁,点了几名学生同行,除了做助手,也兼作现场教学。

他特意把苏雪至也叫上了。

早上她画的一手好图的事,令他很是惊喜。当时出来后,还特意鼓励称赞了她一番。现在见她来了,解释:“苏雪至,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在国外,由医生解剖尸体探查死亡原因的历史由来已久。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和实践机会。等下到了那边,你协助做记录。”

苏雪至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抵触,于是跟上同行。

司令部派了车,车上的负责人自称是军医处的人,姓张。

罗家胡同位于老城区的热闹地带,住在附近的居民听说司令部派了人来验尸,一传十十传百,全都跑来看热闹,把罗家所在的那条街给堵得水泄不通,当看到车里下来几人,应该就是执行验尸的人,“呼啦”一下,自动分出了一条路。

苏雪至跟着傅明城穿过“人道”,来到罗家。

罗家是座二进的四合院,门前挂着白皤,一帮人头上系着白带,正坐在院子里哭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