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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颗舍利(108)

怜江月仰起头,追着那黯淡的光线,想将那雕像看得更清楚些:“这雕的是什么?”

千百岁将大殿的后门打开了,月光泼洒进来,雕像的脸膛忽而是无比的清晰。

怜江月脱口而出:“怜吾憎。”

他总以为他记不得怜吾憎年轻时的样子了,但此刻他才发现——或许是他的记忆欺瞒了他,或许是因为二十五年的分别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层厚厚的雾,模糊了怜吾憎的样貌——他记得这个年轻的养父。他记得他从草间飞身过来,带给他一只小猫,记得他抱着他去摘树梢的一颗柿子,他记得他让他骑在肩上去够天上的云,去抓掠过的风。他记得他坐在一只小船上和他说:“你也没个名字,今天的月色这么美,这江水这么美,你随我姓,那就叫你怜江月吧。”

他还说:“从今往后,我们两个就都不是没有亲人的人了,我们在世上就有了照应,有了陪伴了,这是很难得的缘分。”

两行热泪从怜江月脸上淌下。他擦了擦脸,竟不知为何要哭,竟不知他在哭些什么。他就觉得空落落的,心中既没有了仇恨,也不再觉得此前的人生有什么遗憾,对未来的生活更是失去了兴趣,世间万物好像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他的身体一阵空虚,不停咳嗽了起来。

千百岁这时轻轻拍着他的背,低着声音问了声:“你认识这个人?”

他说:“这是包万象捐给庙里的酒神像。”

怜江月缓了过来,问道:“这像是谁雕的?雕像用的这黑石头是哪里找来的?这是石头吧?”

千百岁娓娓道来:“包万象说,有一天一个哑巴和尚来到了他家里,带着这样一块石头,他也不知道和尚从哪里搬来的,这石头这么沉,那和尚看上去弱不经风,和尚就在地上写字,问他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包万象说,这个人找到了能让他喝醉的酒,喝了十天十夜,醉了十天十夜就走了。和尚听了,就要走。包万象喊住他,问他,这石像怎么办?和尚就在地上写,它杀伐已了,就留在此地吧。写完字,一阵风吹过来,字不见了,那和尚也不见了。”

这和尚莫非是了却和尚?他曾经来泯市找怜吾憎?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八四还是八五年的事情吧,我那时候恰在外地,也是前几年回来后,来庙里探望,听别人说的。”

怜江月再度仰望那雕像,雕像约有两三米高,大概和了却寺里树立着的那些佛塔差不多高。雕像上的人一身布衣,呈站姿,腰间挂着葫芦,身后背着长剑,面容是个剑眉星目的俊朗长相。他的眼中有朝气,嘴角含着笑,虽只是一尊不会动的石像,却像随时便能仗剑离开,去世间闯荡。肆意潇洒之姿活灵活现。

怜江月道:“这是我爸爸,我离开他二十五年,再见他时他已近垂垂老矣,没几天就断气了。”

千百岁从供桌上拿了个橘子,递给怜江月:“吃吧。”

他自己也拿了一个,在手里剥着,吃着,笑着说:“庙里的橘子树结的橘子,甜着呢。”

怜江月接过橘子,点了点头。两人就在那怜吾憎的像前吃了两颗橘子,之后将橘核埋去了橘子树下,就离开了。

第32章 (9)

回到包家,怜江月洗漱后,坐在关了灯的客厅里。老先生在沙发上睡觉,呼吸声轻而平稳,怜江月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就这么坐着。离开卞家的这些日子,每夜入睡前,要么是兴致勃勃地琢磨着明天去哪些没去过的地方走一走,去尝试些什么新鲜东西,要么是因为一天的忙碌累得直接倒头大睡,不知为何,在这个夜晚,怜江月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身体也好像获得了一种从没有过的安宁,他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接近宗教中的“冥想”的状态:肉体的疲劳并未使他感到疲惫,精神的倦怠也并未使他昏昏欲睡。他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会儿,感觉到一股凉意透过被褥传来,他裹紧了外套,忽然很想念风煦微。他就打开了微信,看到风煦微在视频结束后发来了两条信息。一条写道:我的个性太冲动,做事很少考虑后果,这是我的坏毛病,缺点。可你不是这样的人,起码我知道的你,不是。

另一条写道:你就当我啰嗦吧,总之,天上不会随便掉馅饼。

读完这两条信息,怜江月有些懊恼了,他为什么要挂视频电话呢?为什么要和风煦微争执呢?风煦微说得没错,他何尝不是仗着自己现在本领高强了,存了份“恃强凌弱”的心呢?

有些问题,或许真的可以用对话和沟通来解决……

怜江月很想当面和风煦微说一声抱歉,可夜已深了,他不想打扰他休息,可又实在想念他,怜江月便找了一副耳机带上,点开了风煦微先前发给他的那条很长的语音又听了听。